發表於 【長篇】金世姻緣

【長篇】《金世姻緣》第十章之二

語畢,樓平生使出一記飛身輕功,轉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獨留文辰一人在原地,文辰想著樓平生適才的話,雙手不自覺地握攏成拳,隨後又放開手來,似無留戀地轉身離去。

晨早,氤氳靉靆,枝頭三兩隻麻雀啾啾鳴叫,陣陣撲翅,似喜悅似雀躍,一襲朔風有勁,冷然刺骨,麻雀們急急收起翅膀、抖抖身子,朝彼此更加靠攏,團團相依取暖著。

不一會,漫天飛雪,一朵透冷雪花乘風而落,倚在窗邊練習繡工的苗井被這朵雪花輕點了鼻尖,這一點,冰得她一個機靈,連忙抬頭望向窗外,半掩的窗扇遮住大半景色,見不真切,她便稍稍推窗往外頭望去,眼前落雪紛紛,望至癡迷,而後聽見容相藺那傳來扯動錦被的窸窣聲,才回過神來匆匆把窗扇輕闔起。

她回頭看向側過身子背對的容相藺,見他身子平穩地起伏、聽他氣息無亂,這才輕呼了口氣。

算來,她入容府已有半年多,所遇之事皆讓她大悲大喜過,如今卻難得平靜,平靜得似乎能讓她看一場雪到天昏,去望見一片雪的輕舞飛揚;去看盡一方雪的鋪下覆蓋,即便所見之色單調如一,卻也曼美得似奼紫嫣紅絢爛的煙花,使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心裡直讚嘆它們的美好。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也是她近年來最悠哉看雪的時候,以往的下雪天,她要不挑著重擔、要不扛著米袋,急急忙忙在紛雪裡穿梭趕路,皆未能駐足去細觀一片雪花的降生與消融。

苗井小心翼翼地收拾針線和繡品,將它們輕放到一旁的小竹籃裡,隨後輕巧地起身去拿了件外衫披在肩頭就朝房門走去,她輕推門扉往外一走,再悄然帶上門,轉過身時見雪花落落,立在屋簷下的她,望著一朵朵冰晶落雪,思緒悠悠,憶起往昔……

「哇!下雪了!爹!你看你看!下雪了!」她爹一手提著一大塊油嫩嫩的五花豬肉,一手牽著年幼的她走過石橋,她激動地抬起小手指著空中的冰晶飛花,她爹笑呵呵地將她抱起,她便仰起小小稚嫩的臉蛋兒,讓冰涼的雪花落在臉頰上,似雪親吻了她。

「奔波者,雪落肩頭如塵埃,一撢而去;閒暇者,雪落髮間如珍珠,一晌妝點。心境好否,皚皚白雪,看似卻不似,一日多變皆不同。」她爹同她望著漫天飛雪,心生感慨便將所悟傾吐而出。

那會的她全然聽不懂她爹說的是個啥,歪著腦袋瓜子、皺著鼻子問起她爹,「爹,你說得是啥?阿井怎地聽不明白?」

「小ㄚ頭原來有在聽爹說話呀?」她爹騰出一隻手,用食指輕刮了刮她通紅的小鼻子,朗朗笑道。

她隨即雙手叉腰,抬起小下巴,語氣飛揚地像個驕傲的大人,「那是!阿井老聽爹的話了!」

「哈哈哈──這嘴甜的像抹了蜜,阿井和誰學的?」她爹曲起食指和中指輕夾了夾得她的小鼻子,她不舒服地皺起眉來,兩隻小手搭在她爹的手上,「和爹你學的呀,你不老是和娘這樣說……呼啊!」

這會,她爹鬆開手來,她的鼻子登時通暢,人就連忙呼哈了一口,她爹不由得搖頭無奈地笑著,「妳這小ㄚ頭……」

「爹,你還沒告訴我,你剛剛說的是啥呢?」她揉揉她的小鼻子,語氣些微抗議。

「哎,爹真是敗給妳囉……」她爹伸出食指一下指著左邊一下指著右邊,將來來往往的行人都指遍了才同她說,「阿井,妳看這雪啊,如果落在忙碌者的肩頭時,他們就會不耐煩地拍掉它,但妳再看看雪若是落到閒暇者的身上時,即便雪花堆滿髮間,他們也未有半分不耐,甚至覺得這樣還能給自己多添幾分顏色,所以,好也不好,不好也好,就憑自己當下心境如何,所感受的人事就會有所不同。」

那年的雪像柳絮紛飛,細細小小隨風起舞,當年爹是用何神情同她說,她已記不清,但這席話她卻牢記著,當年她不懂什麼是「好也是不好,不好也是好」,直至經歷了各式各樣的事後,她才曉得當一個人的心境不同,面對同樣事物時,心中所受之感便不盡相同,所以,好也不好,不好也好,全憑自己的一念之想。

連綿不斷的飛雪似她悠長的念想,她將手伸出屋簷外,讓幾片雪花落在掌心上,她啟口輕聲笑說了句,「爹,你看,下雪了。」

而在門的另一方,倚在門邊的容相藺神色黯然,眼眸中滿是愁然瀰漫,垂在兩側的手握緊成拳,緊得指甲都嵌入掌心肉裡,一會兒,他緩緩鬆開雙手,掌中那幾處月牙深痕像一個圓圈碎了好幾段稀零散落。

人間雪色蒼茫,放眼望去,天與地相連接,似身處在無邊無盡的空曠之境,登時心境一空,安撫、平息近日來的煩躁思緒,苗井深吸著一口氣,隨後將其呼出,似要將連日來的鬱悶煩憂全都驅離,不讓它們繼續積阻在體內。

她瞧著灰濛的天愈發清亮,想著是時候回房準備待會習課的筆墨,怎料才推開半扇門扉,就見容相藺倚立在一旁門邊上,頓時嚇得她跳離地面幾吋,她撫了撫胸口按捺自己,再伸手帶上房門,一股怨念就此而生,語氣怨懟,「容相藺你站在這裡想嚇死……嗯!?你、你站著!?」

那股怨念才顯露半截,眨眼間就又消散而盡,緊接著震撼取而代之,她瞧著容相藺的四周,沒見半個人影,而輪椅還在床榻旁,她瞠目結舌地仰頭望向他,一會才反應過來,而她的神情從一開始的怨懟到訝然最後竟是喜上眉梢,她笑彎著眼說,「容相藺,你能走路了嗎?那太好了呀!石大夫還真有本事,先前還以為他是誇下海口,哎呀,我對他太失禮了……」

前幾日石空青帶著蘇木自個兒來府上拜訪,說是要來診治容相藺的腳,讓人通報,容相藺起先將石空青拒之門外,吃了閉門羹的石空青並沒有因此打退堂鼓,仍是不依不撓,後來他請人告知容夫人他來所為何事,容夫人知曉後,當然二話不說就讓石空青進門來醫治容相藺的腳,所以不怎地對容夫人和容老爺的話有反駁的容相藺,就算千百個不願意,最後也得乖乖就範。

「醜ㄚ頭。」容相藺喊了她一聲,打斷她的話,她歪著頭等待他的下文,久久,卻無任何回應,不解的她只好先開口詢問,「容相藺,你喊我做啥?」

自從她進門後,他就沒看向她過,老是盯著前方,她見他沒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就自個兒接話笑說了下去,「不過你這不是走得挺好的嗎!你平日不走是不是因為偷懶想坐著呀?」

容相藺這才側頭,低首望向那個矮他一大截的苗井,他抬起手來一掌壓在她的頭底上,頓時,她僵住笑容,用極其懷疑的眼神看他,他見她模樣逗趣,一個忍俊不禁,「妳還挺矮的。」

「……」苗井垮下臉來,只覺得眼前這人真的好欠揍啊,不過她從剛剛就一直覺得有啥異樣,聽他說她矮,才恍然過來,原是仰頭看他的關係!

他把放在她頭上的大掌移到她的肩上,手一帶,將她往懷裡一攏,「妳若無事,便扶我出去賞雪。」

她被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弄得一個沒站穩,整個人撞進他的胸懷中,耳朵恰好貼在他的左側胸膛上,聽到咚咚──咚咚──咚咚──些快的心跳聲,她再度抬頭望向他,發現他竟穿得單薄,連件外衫都沒罩著,「容相藺你的心律聽著似乎不太正常,臉也有些紅……該不是受了風寒在發燙?哎呀!我趕緊扶你回去躺著!」

「……」容相藺是窘迫又無奈,窘迫的是沒料想自己只因這般親近就感到面紅耳赤,更加無奈的是,這ㄚ頭怎地不解風情!

「我說你想賞雪就把我喊進來呀,你看你穿得薄,著涼了吧!我待會去廚房煮點薑茶來給你祛寒。」苗井一手攬住容相藺的腰,一手扶住他放在她肩頭上的手臂,讓他將一些重量放在她身上,當要邁出腳步時,她卻發現容相藺完全沒有要挪步的意思,她抬頭狐疑地問他,「你怎地不走?」

「我沒受寒。」容相藺皺了皺眉,輕聲嘆息。

苗井聽他嘆了氣,想著,每年初雪向來煞是好看,錯過的確是一大憾事,平時他就對這類風月、花草多一份心,要是沒能瞧見這雪景,確實會感到相當失望。

此時的她正苦惱著到底如何讓容相藺既能賞雪又能保暖身子……忽地,靈光乍現,她望向他,一臉欣喜地道,「我扶你去椅榻休息,那正好有扇窗,而且還有被子可以裹,不僅能賞雪還能不受凍!」

容相藺瞧著得意自己想到這麼一個好法子而自喜的苗井,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要她同他去外頭賞雪,是想藉此牽她的手,甚至可以的話還能擁她入懷,他想把握此時此刻,想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個瞬間,直到他二人各奔東西之時……

「去外頭……妳!」容相藺話才說一半,卻猛地大吼,「醜ㄚ頭妳做什麼!?」

他怎地也沒料到,這ㄚ頭居然、居然……像扛米袋地把他扛到肩上!?動作還一氣呵成的,導致眼下的他上半身就這麼倒掛著,腹部被她的肩頭磕得難受,甚至一路湧上到喉間令他想吐,他修長的雙手也在她的身後晃過來晃過去,讓他想抓東西穩住也不知道該抓哪好!

「我說容相藺你啊,都老大不小了還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子嗎?你要是病了疼了,是沒人能為你分擔的。」她一路叨唸,也沒見氣息不穩地喘著,完全不費吹灰之力,這話才一結束,她就直接把他丟到柔軟的椅榻上,再順勢拉起一旁錦被往他的身上裹,將他整個身子裹得相當嚴實,只讓他露出顆頭能待會賞雪用,她拉緊兩側被角至他的衣領處,再施點力往前傾拉,讓他靠往自己,她的臉和他的挨得極近,他被苗井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驚得連忙把臉別開,但緊接而來的便是呼吸急促、面冒熱氣,心中似有隻猴上竄下跳。

見容相藺不願直視自己,她感到胸口一悶、心頭一揪,可對於這突生的莫名感受,她也沒再去多想,因為她現下只想告訴他,「你可不准掙脫開來,你得好好保重你的身子,你要把自己過得很好,只有過得很好……」

本想和她討點道理,讓她鬆開他,卻聽見她的這一番話,使他心裡一顫,不禁側頭看她,這一看,竟見她眼眶凝淚,胸口宛若被人一擊,隱隱作痛,他想抬手碰碰她的臉,想捧起她的臉頰輕柔撫慰,可她將被子拉得緊實,他騰不出手來,就如同她爹的事桎梏著他,他想對她傾訴滿心喜悅卻不得辦法,他頹然地垂下眼,千言萬語化作一句,「對不……」

「不准說!」苗井喝止他那一句道歉,她吸吸鼻子,隱忍住哭意對他說,「容相藺,只有你過得好,才是對得起我爹,才是對我們最好的彌補!」

「我……」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不該過得很好,要是他時常都開懷地笑,他就覺得自己對不住因他喪命的苗世英,就覺得他會再次傷害到樓平生,所以他不敢再輕易地喜悅,不敢讓自己過得舒適無憂。

卻不曾想,有朝一日會有人要他好好過活,眼前這個故作堅強的姑娘對他說,他要過得好,過得好才是對他們最好的彌補,十年間,他從未想過自己能被這樣溫柔寬恕,只以為他往後餘生都必須以活著來贖罪而不得歡喜。

「行了,這話題就此打住,一大早的多掃興!」苗井鬆開被角,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使得憂愁能被一拍而散,隨後她準備起身,容相藺見她要離開,立刻伸出手來抓住她其中一手的前臂,她疑惑地看向他,見他眼中似有焦急,他沉著聲問,「妳要去哪?」

「啊?開窗呀,不然你怎地賞雪?」苗井伸出另一隻手的手指,指了指那扇緊閉的窗,她挑挑眉,好笑地問,「怎地?難不成要我陪你一起賞雪?」

「嗯。」聽他輕聲答應,她不禁一愣,心中便有股異樣油然而生,但究竟是什麼感受,她摸不清說不明,只好甩甩頭不再去想,她收回指窗的那隻手,移了個方向指著他的手說,「容大爺,如你所見,我手不夠長,你拉著我的話,我沒辦法去開窗。」

「妳怎地連手都短。」容相藺似乎有些不捨地鬆開手來讓苗井去開窗,她被他這麼嫌棄倒是哼嗤他一口,她告訴自己,她大人不記小人過,整理好心緒後轉身就把窗子打開,結果一推開,一股凜冽寒風挾帶著幾片雪花直撲而來,不偏不倚地砸在苗井的腦門兒上,冷得她啊了聲!

容相藺聽她忽然叫喊,怕她是出了什麼事,連忙挪動身子上前查看她,「醜ㄚ頭,妳怎地?」

「好冰……」她用手抹了一把被雪花打得微濕的額頭,還打了個寒顫,見她如此,他想也不想直接拉她入懷擁著,兩人就這麼同裹一件被。

完全沒反應過來的苗井登時只覺得一股暖意圈住了她,她眨巴眨巴著眼,飛快地轉動眼珠子,不禁喊了聲,「容相藺?」

「妳自己倒是不注意。」他雖是責備,語氣卻帶了點柔和心疼。

被他圈在懷裡又和他同裹著一條被子的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和容相藺之間的異樣,此舉過於親暱,像是同真的夫妻那般……

「容相藺……其實我不冷的,就是額頭被冰了一下才會這樣,」苗井思忖了半天,想著對她沒興趣的容相藺為何會有這種舉動,後來得出的結論就是,「不過你其實挺喜歡和人這麼親近的嗎?」

容相藺一聽她這樣問,倒是一愣,隨後意識到什麼才趕緊鬆手放開她,「不是!」

他適才一時緊張,只怕她會著涼,直接拉她入懷,還是她問起,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唐突之事……

「可你最近對我挺親近的呀?」苗井一臉真誠地坦白說道,反讓容相藺不淡定了,他一直以為她不會去細想這些事,卻沒想到她會去注意,實在讓他不知如何回答,他不想為了隱藏他的心思再用怪裡怪氣的語氣和說法惹得她難受,可他也無法說出自己對她的喜悅。

「那是……因為妳很暖和。」容相藺琢磨半天,硬是擠出這句話,就怕自己說得太生硬無法令人相信,怎料她聽完後是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聲,「原來如此!難怪你最近總拉著我的手,不然就是往我身上靠!嘿嘿,我很暖和吧?不過你身子怎地沒轉好,雙手還是成天冷冰冰的呀?改天讓石大夫給你瞧瞧開個方子調理調理吧。」

「……」容相藺抽抽嘴角,他胡謅這麼一句,她居然就信了……

苗井拉過他的手,用溫熱的小手去焐熱,還對它們哈出熱氣,本來無語問蒼天的他,全身瞬間燥熱難耐起來,既是窘迫地想要掙脫卻又想貪戀著她的親近。

在她替他暖手時,她又想囑咐什麼便抬頭看他,正巧就對上容相藺直勾勾的目光,她問了句,「容相藺你不是要看雪嗎?怎地一直盯著我?」

「呆子。」容相藺吐出兩個字後,就別過頭望向窗外那片白雪茫茫,任她繼續搓揉他的雙手,隨後不經意地問了句,「妳也給那個包子暖過手嗎?」

苗井簡直摸不著頭緒,心想她怎地又多了個呆子的名號?而且他還忽然提到團子,她一邊搓一邊想不通,哎,她真是沒見過心思能這樣彎來繞去的人。

「沒有啊,團子的手哪像你這麼冰涼,還有人家不叫包子。」她老實交代,也不厭其煩地糾正。

「妳倒是誰的手都握。」容相藺有點開心又有點不開心,開心的是她沒給那個包子這樣搓過手,不開心的是她碰過那個包子的手,雖然那都是陳年往事,但他一想到就覺得堵心不痛快。

「我說你為啥對團子那麼有興致啊?你想認識他嗎?我倒是能介紹你們認識,不過要等團子回來就是了,哎,也不知道團子這會在哪?團子性子衝,真怕他橫衝直撞地得罪人,孤身一人在外地不比有認識的人照應好啊。」她一邊揉著他的手,一邊感嘆道。

容相藺未回半句話,後來就盯著外頭的雪沉默著,然而在他心裡有那麼一句話想說──他不希望那個包子出現在她面前。

這會端著水盆和洗漱用品的阿笙、良喜正準備要進門時,就聽見二人交談的聲音,阿笙示意良喜噤聲,再領著她躡手躡腳地進屋,小心翼翼地移步到一處鏤空樣紋的木架後方,從縫隙中窺視著她們家少爺和少奶奶。

見他倆共坐一方椅榻還同裹一條被子在交談,阿笙再度眼中積蓄著欣喜淚水,良喜則是聲量細小地如蚊蚋般,朝阿笙附耳一說,「阿笙姐姐,現下咱們該怎地辦?」

「咱倆去偏間等著,待少爺和少奶奶喊人,要是這會進去,肯定打擾他倆,夫人交代了,只要少爺和少奶奶感情和睦,咱們這些下人過完年都能添點月錢!」阿笙也以耳語回覆良喜,甚至騰出手來拍拍良喜的肩頭。

良喜一聽會漲月錢,點頭如搗蒜,心想她定要好好讓少爺和少奶奶的感情可以和睦!這樣明年她就能去吃街口餅舖那令人讚不絕口的上品甜餅啦!

「阿笙阿笙,今日的飯菜多不多?多的話……啊!算了算了,就不回去吃了,我先走啦!」苗井一邊匆匆忙忙收拾案上紙筆,一邊轉身朝老夫子道別,隨後手腳俐落地用布包起筆墨書紙背在身上,趕忙地邁步前行。

阿笙才剛來尋苗井,要喊她用膳,就見她已經走出十幾步外,還直接告知她不用膳了,阿笙邁著小步伐想趕到她的身旁,可她走得極快,阿笙甚至沒追上還開始喘吁起來,「少奶奶,您等會、等會……」

她顧不上阿笙,一心只想著要是待會遲了,容相藺又得叨唸她,於是轉頭對阿笙說,「阿笙,妳去忙妳的吧,午膳我真不吃了……」

「少奶奶!你等等呀!小心前面!」阿笙趕忙喊了句,苗井反應極快,立即停下腳步,轉回頭去看向前方,而映入眼簾的是繡有暗色竹樣的墨綠色衣料,只聽頭頂上方傳來溫和的問候,「嫂嫂,何事如此匆忙?」

聽是文辰的聲音,她忙抬頭,「沒啥事沒啥事,我跟容……夫君待會約好見面,只是時候快到了,這才比較急,沒撞傷你吧?」

「無礙,嫂嫂的分寸向來拿捏得極好。」文辰雖是笑著,語氣卻一點也不輕快,反倒是有些沉悶,甚至話中有話,可眼下苗井一顆心全撲在和容相藺見面快遲了這件事上,自然沒注意到文辰那不明顯的情緒表露。

「哦?這不是騰芳的小娘子嗎?」文辰的身後突然探出一個人,對方大冷天的手上還拿著一把玉骨扇,苗井一見到他,渾身不自在,但作為容府少奶奶,待人免不了要禮數周全,她只好笑臉迎人,「呵呵,原來是樓公子呀,失禮了,妾身適才趕路沒見著公子,望公子不見怪。」

「怎會見怪,妳可是我兄弟的妻子,我若是見怪,可是不給我兄弟面子。」樓平生的眼眸狹長,眼尾上揚,笑起來眼睛都瞇成一條線,此時像極一隻狡詐的狐狸。

「少奶奶……」阿笙追上來後就彎著腰、雙手撐在雙膝上,還大口大口喘息著,當她直起身見到眼前的文辰和樓平生,頓時讓她怔愣一瞬,文辰眼眸一黯,似在責備阿笙的不成體統,樓平生則是笑意漸濃,阿笙心裡暗自叫糟,由於先前她站得老遠沒看清和苗井說話的是何人,她追來時正巧繞過一片灌木叢,灌木的高度如一般成人,攀雜的枝葉就這麼遮住二人面容,以至她沒能先和這二人施禮問安,她趕緊雙手交握放置腹前,微微彎腰福身,「表少爺、殿下,奴婢未先向二人問安,還請恕罪。」

阿笙說完後,就悄然撇頭不耐地呿了一口,動作不大,一般人不仔細瞧是不會察覺的,只是恰好她跟前的樓平生是個習武之人,這一丁點動靜自然逃不過他的眼,先前他在容府從未和阿笙打過照面,是上次他前去找苗井才遇著,讓他得知原來容府裡有這麼一個特別的婢女存在,這個婢女不禁得容夫人愛護,吃穿用度稍比他人好,甚至還被安排習課,依她那性子,若是她自個兒沒歛著,如今地位恐怕不只如此。

府裡下人們的事基本上都是由文辰負責,對於阿笙的行為,他不可能沒有發現,但礙於阿笙是苗井的貼身婢女,他也不想多加為難,「行了,下次記得。」

樓平生對阿笙饒有興致,他扇開玉骨扇,遮著嘴鼻,只露出一雙笑意盈盈的桃花眼盯著還未直起身子的阿笙,他側過頭對苗井說,「少奶奶妳這ㄚ頭我可是愈看愈討喜,妳若是把這ㄚ頭讓與我,我就把騰芳的事說與妳聽。」

樓平生將此事說得極其曖昧,宛若她和容相藺是感情要好的夫妻,而他和容相藺是交心的摯友,在別人看來,是妻子想要去了解自己丈夫過去有什麼好玩的事,以求問丈夫的好友。

可她清楚,樓平生表面上說是容相藺的事,實則是以楊柳依姑娘的事作籌,她就算好奇心甚重,也萬不會去牽扯無辜之人。

苗井才剛要往前一踏,就發覺一旁的阿笙正不安著,擱在腹前的雙手正微微攏緊,她最不喜的就是這些擁有權力之人,將人當作物品討要來贈送去的。

「公子的好意,妾身心領,可阿笙不僅是妾身的得力助手,亦是妾身交心之人,」她莞爾一笑,一步踏前擋在阿笙的面前,將樓平生和阿笙隔絕開來,「阿笙或去或留,並不是妾身能決定,若阿笙有意和公子同去,妾身定不會再過問,可阿笙不願同公子離去,妾身就只能替阿笙一再謝絕公子對她的賞識。」

見苗井氣勢十足,阿笙的心底驀然感動萬千,她也才真正明白為何自己想跟在苗井身邊,只要有關她的事,苗井都會尊重她的決定,她若是不願,苗井就會幫她擺平解決。

樓平生挑了挑眉,扇子掩著唇鼻就哈哈大笑起來,「少奶奶,幾日不見,這囂張的本事倒是漸增不少。」

文辰聽樓平生這麼一說,整個人馬上緊繃起來,連忙出聲想緩和眾人情緒,「殿下,少奶奶她年紀尚輕又孤身一人來到容府,身邊總是要有個同齡的姑娘家來說些體己話,如今少奶奶和阿笙感情甚好,您若是將阿笙帶走,可算是欺負人家小姑娘了。」

樓平生眉梢一抬,順勢闔起玉扇,他側頭朝文辰看去,便發現文辰的目光正偷偷望向一旁氣勢焰焰的苗井,不禁笑了一聲,看來這ㄚ頭魅力不小,容府這兩兄弟對她可真上心,他饒有趣味地用玉扇點敲另一手的掌心幾下,「哎呀,那可不行,我堂堂一個皇子,若是因為一個婢女而被說我欺負人家年紀尚小的容府少奶奶,那可得了,我還要面子啊。」

苗井抽抽嘴角,樓平生這人根本不要面子的,睜著眼睛說什麼大瞎話呢!

「倘若殿下缺人侍候,草民這就安排幾個人選來讓您擇選,無論美貌或是才情皆更勝阿笙一籌。」文辰看似替樓平生著想,實則是幫忙苗井留住阿笙,樓平生一聽就明白文辰的本意,本因此事有趣想發笑的他,眼角餘光就見阿笙點頭點地相當勤奮,這讓他不禁生出捉弄阿笙的念頭。

他將扇子的前頭抵在額角,輕輕地敲了敲,表露出神情哀怨、語氣失望,「可我偏偏只中意阿笙呀。」

阿笙一聽,登時愣住,回過神後趕緊說道,「多謝殿下抬愛,阿笙自認美貌不足、才情平平,若是跟在殿下身邊,會讓殿下您吃大虧,殿下是做大事者,自然吃不得虧。」

樓平生向來欣賞有才情之人,所以當這些人反駁他,他通常都一笑置之並不會去計較甚至太刁難,對於阿笙,他先前只是因為她是苗井的貼身婢女,才會跟苗井討要,主要是想為難一下苗井,可今日聽見阿笙這番話,他倒是對阿笙本人多了些注意。

「妳這ㄚ頭說得有理,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才情可以學,往後我就派人送些書冊來讓妳學習,至於美貌,來日方長,我看著看著就順眼了。」樓平生對著阿笙笑得可燦爛,阿笙只是抽抽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對說,「那真是多謝殿下不棄嫌阿笙了。」

苗井也抽了抽嘴角,想這樓平生也忒無聊,為難完她之後又去為難阿笙,不過樓平生這一番話是暫時不再和她討要阿笙的意思了,至少能先安下心來……等等,光顧著和樓平生較量,差點忘了她還得趕去找容相藺!

「既然公子還需阿笙多磨練磨練,妾身就先帶阿笙離開,夫君還有要事找妾身商談,就不作陪了,文辰表弟,還請勞煩你多招待公子。」苗井牽起阿笙的手直接從二人中間穿越過,行為張揚的很,阿笙實在很擔憂日後樓平生又不知怎地來為難苗井……

見苗井和阿笙走遠,樓平生一貫看似無害的笑容也瞬間收起,他轉過頭對文辰說,「你最好收起你那點心思,別被我拿來利用。」

「殿下是何意?草民對殿下忠心不二。」文辰恭敬地朝樓平生拱手彎身以表尊敬。

「我所言何意,你心裡清楚,往後若想插手苗井的事,後果如何我可不敢保證。」此時的樓平生眉目冷然,微微低首盯著他那把折扇。

文辰心中一頓,本還想說什麼卻猶豫再三,最後說了句,「她何來過錯,還望殿下高抬貴手。」

「何來過錯?就錯在她嫁給騰芳,讓騰芳獨慕她,除非你有能力帶她走,否則只要她一日是容府少奶奶,我就會繼續為難她。」樓平生轉過身,雙手負在身後,「你好自為之。」

語畢,樓平生使出一記飛身輕功,轉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獨留文辰一人在原地,文辰想著樓平生適才的話,雙手不自覺地握攏成拳,隨後又放開手來,似無留戀地轉身離去。

午晌,苗井的雙手捧著那包墨寶站在屋簷下,抬頭望向書房門上的那塊匾──蘭竹軒,她幾次前來都未曾注意過蘭竹軒的獨特,蘭竹軒築在觀瀾苑中,是容府數苑中唯一一幢獨立而築的樓房,四周青竹成林,樓房兩側及前台木階上擺滿各式蘭花,春夏秋冬皆有芳菲齊放,前階上的蘭花便盛開得正好,顏色淺濃得宜,而白雪霏霏似層層紗網落下網住這一隅光景,朦朧曼妙,似上天恰好的揮筆分寸來塗抹人間一色。

容府除之廣闊,各種觀景幾乎一應俱全,就獨獨缺那浪潮的澎湃激昂。

苗井想著再不能耽誤,正準備舉步踏前,便聽見遠處傳來噠躂躂緊湊的腳步聲,一群年紀尚小的從僕們快步從苑門處齊齊走來,而領在前頭的則是榮三。

「快些,少爺吩咐了,這連日大抵都是雪天,前階上的蘭花都得搬到屋內!這花都是少爺親自照料,可別折了損了半朵花葉,若有差池你們萬萬賠不起!」榮三邊走邊回頭耳提面令身後的從僕們,依言稱是的他們抬眼正巧見到站在書房門口的苗井,不由得都慢下腳步,頭也趕緊再度低下,榮三見他們動作怠慢,又嚴聲喝道,「不是讓你們快些!怎地一個個都慢下!趕緊的!這花可凍不得,你們……」

「榮三。」苗井知道這些從僕是見到她才會慢下腳步,於是趕緊出聲喊了榮三,讓榮三別叨唸他們,榮三一聽是她的聲音,連忙正過臉招呼問安,「少奶奶!」

隨即榮三招了招手,讓從僕都趕緊上前到苗井的面前,讓他們一一站好來向她問安,而後榮三一臉笑憨憨地問,「少奶奶這是來尋少爺了?」

「是呀,不過……你們這是要搬蘭花?」苗井見頭低低的從僕們不禁擔心骨瘦如柴的他們扛不動這些花盆,榮三趕緊答是,怎料苗井一聽,竟把手中墨寶塞在榮三的懷裡,讓榮三愣了半會,她掄起兩臂袖子就往那幾盆花栽走去,榮三這才反應過來,急忙快步上前攔在她的面前,「少奶奶!這可使不得!」

「啊?怎地使不得?我幫忙搬也快些啊。」苗井並不是分不清自己在容府該做些什麼,只是這幾個個頭不大的從僕們肯定是幾人搬一盆,這會下著雪,台階容易濕滑,若其中一人失足,盆栽肯定會摔破,人也容易跌傷或是被破碎的盆栽碎片給劃傷,還不如讓有力的她來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不不!少奶奶真的使不得!」榮三敞開雙臂擋在苗井身前,不停地搖頭,搖了半天,她卻依然故我,他又慌又急,忽然靈光一閃,隨即就朝屋內大喊了聲,「少爺!少奶奶來啦!她在外頭猶豫半天怕是會打擾到您!」

苗井停下動作,不明所以地看著榮三,「榮三?」

「少奶奶,萬萬使不得。」榮三想起少爺曾對他說過,若是少奶奶想分擔你們的工作,就喊他來就行,也不必與少奶奶爭執。

榮三知道,少奶奶是一片好心,也知少奶奶會表明是她自願做的,但說清是一回事,別人知道又是一回事,一個少奶奶做著下人們的工作,別人會怎地想少奶奶,又會怎地想他們這些下人。

「可是……」苗井想要再說些什麼時,她身後的那扇門便緩緩打開,而裏頭的容相藺掄著輪椅就要出來,她見他連件大氅都沒披著,就走上去站在他的面前,語氣微悶,「你不用出來,我待會就進去。」

容相藺見門外除了有苗井,還有一群從僕們一動也不動地等候榮三吩咐,他便伸手握上她的手,輕輕一拉,將她拉靠近自己,「不用待會,這就同我進來。」

她知道容相藺是來阻止她的,她很清楚以如今的身分是不該做這些工作,但她只是希望若是能事先阻止,那麼就不會有人受傷……

容相藺再度輕拉著她的手,她卻不願動身,仍固執地站在原地,他不由得輕嘆了氣。

他的語氣也不似先前硬冷,反而柔了幾分,「阿井,同我進來。」

「是呀是呀,少奶奶您就同少爺先進屋內吧。」榮三趕忙上前,腰微彎,雙手恭敬地將苗井的那包墨寶遞到她的面前。

苗井看了容相藺一眼,見他直盯著她,她也不好再固執己見,伸出另一隻手從榮三手裡拿回那包墨寶,「抱歉,給榮三你添麻煩了,那你們多加小心,我就先進去了。」

「沒有這回事,少奶奶是好心,這天冷的,您趕緊同少爺先進屋內吧,榮三就先去忙了。」榮三退了幾步,向他倆告辭,轉身就繼續吩咐那些從僕們。

苗井側身看了他們一眼後,神色凝重起來,容相藺便將她輕拉進屋內,進屋後,他鬆開握住她的手,同她說,「縱然有困難,那也是他們該做的,不該由妳來做。」

語畢,容相藺就掄著輪椅輪子轉了個方向,往裡頭屏風移動,苗井踏著緩慢的步伐跟在他的身後。

「可他們身板這麼薄,哪搬得動…..我這麼有力氣,難道不該去幫他們嗎?」她總想著自己若是有能力了,自然就得去幫一幫那些有需要的人,可如今她有能力想幫忙,卻什麼都做不了,他們說那是他們的份內工作,她是少奶奶不該來做這些事,為什麼只是身分不同,就連一般的忙都幫不了了呢?

「難道我擁有少奶奶的頭銜,就不能去幫他們了嗎?」她望著他的背影問他,這不是她的反詰,只是她的疑問,她到底該怎地做才不會是高高在上的少奶奶,而是能做個讓他們能依靠的少奶奶。

此時,他們來到屏風後方,一道屏風相隔,便是兩方天地,苗井左顧右盼著四周,最後目光落在一旁木架上的東西,上頭擺著琳瑯滿目的金飾、雕品和一堆有趣的玩意,和她一進門見的陳列書籍倒是相差甚遠,她的目光正巧被其中的一顆鏤空雕花金球給吸引住,宛若一顆開滿金色蕊瓣的花球……

本放柔聲色的容相藺,這會又嚴肅幾分,「妳事事項項都親力親為,對他們來說許是種不信任,不信任他們能做好,不信任他們有能力,在他們還沒求助時,妳該做的,就是讓他們自己去做。」

原本盯著金球的苗井立刻轉頭看向正在收拾桌案的容相藺,她恍惚記起,自己也曾有過這種想法,像是阿青他們要幫她,她也會覺得是她這個大姊做得不夠好,必須讓他們擔憂她甚至偷偷逃課去外頭工作來替她分擔……

「何況,妳不讓他們做,他們又怎會精進或者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夠能力,妳若是多加干涉,反而是造成他們的困擾。」容相藺將那些雕刻器具放入案上的木箱中,接著移到一旁,拉開櫃子的抽屜,從裡頭拿出幾本冊子放到案上,他抬頭看她,手則搭在冊子上,食指指尖輕敲了敲,見他此舉,她明白是讓她過去。

她走近到他的身旁,他則指了一旁木椅,「坐著。」

「那……容相藺,我到底該如何做,才算是幫忙?」苗井依言坐下,只是她仍蹙著一雙眉,一副失志沮喪的模樣。

容相藺見她坐了下來,便翻開其中一本冊子,上頭的字密密麻麻,她稍微掃過,依稀看出上頭紀載的是數字。

「依我而言,制定合理規矩來獎罰分明,讓他們安心且無慮地工作就是一種幫助,但這並非是全然的答案,所謂幫助是對方覺得自己受惠,那對他們來說才是幫助,若無感受,於他們而言都是困擾。」容相藺從旁拿出一台算盤,垂眸看了幾眼冊子上的數字,修長的手指輕撥幾珠,讓顆顆木珠相擊碰撞,聲聲脆響,答成數數,苗井木然地盯著他,想著他適才的話,竟生出幾分敬佩,而且本還鬱悶無法傾瀉的心情,瞬間就有了出口能宣洩,使不得解的她豁然開朗。

「容相藺。」苗井輕聲喚他,他繼續專心地撥珠成數,回應她的是一句輕柔話語,「什麼事?」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你對人情世事挺通達的,特別厲害,就像我爹一樣。」苗井開懷一笑,本還專心算數的他頓時停下手,他皺了皺眉頭,側頭看向笑臉盈盈的她,說了句,「我是妳夫君。」

「啊?」她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後來反應過來不由得笑出聲來,「我不是把你當成我爹啦,我的意思……哎呀,該怎地說,就是你明白不少道理,甚至願意同我細說,就像我爹不會因為我年紀小就不與我解釋,啊,不過靜叔叔他也是,不過他每次說話都文謅謅的,很多話我沒聽明白,如今去想也想不太起來……不過你找我來到底要做什麼?你不是讓我來看你算數的吧?」

他聽了她的解釋後,本抿成一條線的唇,漸漸地彎成了上揚的弧度,他回過頭,手指又撥動著珠子,噠噠幾聲後,這才把算盤和攤開的冊子移到她的面前,「不是說了,讓妳學些帳目的事。」

「啊?」這一次她的「啊」拉得又長又響,似乎相當震驚,她瞪大雙眼,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帳冊,狐疑地看向他,「當真?」

他輕輕頷首。

「還以為你只是同你娘隨口說說,沒想到還真有此事……」被容相藺信任是好事,可這些帳目能算是容府的命脈,他讓她這個外人知曉是不是不妥?「容相藺,這事如此重要,你真不再三確定?我可是個外人啊。」

容相藺蹙了一下眉頭,眼神似有怨懟,「妳是容府的少奶奶,管理帳目是理所當然。」

「可我只是……」名不副實的容府少奶奶,她想這麼說,但又不知道為何話到嘴邊卻半個字也吐不出。

「只要妳是容府少奶奶的一日,就該做少奶奶的事,還是妳不想學?」容相藺的語氣再度硬冷起來,她也不好再推託,再說,這事是少奶奶的本分,她理應要做,再三推託反倒成了個不知好歹之人。

「不是不想學……」苗井搖搖頭,一語不發,而容相藺也沒說半句,久久,她才深深吸了一口大氣又嘆了出來,「你將此事教與我是對我的信任,我不會辜負的。」

「好。」他輕聲答應她,一個「好」字就如同定心丸般,安定她的惶惶不安,同時也給予她十足的支持。

兩個時辰過去,苗井仍在撥珠成數,算著各大店舖的帳目,容相藺則是將几案上的鎏金浮雕花紋香爐中焚盡的篆香再重新鋪上一層來焚點,雲煙裊裊而升,沉香宜人,香氣撲鼻不禁讓她停下手邊工作,抬頭看向專心一志的他。

此刻的他,又移到一旁爐坑處,用長鑷子夾著黑炭添進爐坑中,坑上則是吊著一盅黑瓷壺,壺嘴吐出綿綿不絕的白煙,他一手拿著一塊白抹布鋪在壺蓋上將其掀開,一手拿著茶鉤放進壺中清撥攪弄,隨後蓋上壺蓋,將它整個從鉤子上提下到一旁茶几上,他拿起茶几上頭的兩盞黑釉瓷杯,提起茶壺將熱茶倒入杯中,再端起茶杯,手腕微轉兩三圈讓茶水浸過整個茶杯,動作雅致悠然,接著,他將兩杯茶水倒在一旁茶碗中,又重新續上熱騰的茶水,他舉杯放在唇鼻之間,細嗅茶香,覺得滿意後,就將兩盞茶杯及茶壺放在托案上,一手端起整個托案,一手欲掄著輪椅要朝著她的方向前來,她見狀,連忙起身上前幫忙。

「我來我來!」她快步來到他身側,伸手接過托案,他也不和她搶,就先掄著輪椅回到桌案前,她走在他的後頭,望著手上那兩盞熱氣騰騰,黃澄見底的茶水,說道,「容相藺,原來你還會煮茶呀!」

「怎地?」容相藺抬眼看她,語氣不冷不熱的,實在分不清他是愉悅還是不悅。

「沒怎地呀,我沒想過你會親自動手來做,不過……這其中一杯是我的嗎?」苗井將托案輕放在桌案上空曠處,眼睛就盯著其中一盞茶問。

容相藺見她那雙好奇又渴望的眼神,先是拿起一盞遞給她,隨後才拿起另一盞遞到自己唇邊抿了一口。

接過茶杯的她,學著先前容相藺嗅茶的舉止,一股茶香由淺轉濃地襲來,聞之清香,隨後她將茶杯遞到唇間,對著冒著熱氣的茶水輕吹幾口,再用上唇去碰了碰它,確認溫度適宜不燙口後,才小口飲入,一入口些微茶澀在舌尖散開,再入喉卻是甘味瀰漫。

「好喝……初次喝到會回甘的茶時,我年紀尚小,實在品茗不出那茶的珍貴,今日有幸再喝,才明白有些茶貴不是沒有道理的……」她是不懂茶,但茶的滋味多少能分辨出,今個兒容相藺所烹的茶,就是上好的茶,她回憶起當年,感慨似又懷念,「那杯茶還是芙蓉姐姐給我的呢。」

容相藺一聽到這陌生的名字從她口中說出,稍稍挑著眉,語氣揚起地問,「芙蓉?」

「我沒和你說過芙蓉姐姐吧,她呀,人美心善,只是每每見她總覺得她眉間憂愁化不開,心有鬱鬱而不解,」苗井想著最後一次與芙蓉相見是在去年乞巧節之時,芙蓉偕著呂香前去拜織女,與送貨的她在街上偶遇,兩人只是短暫閒聊幾句後就分道揚鑣,「我第一份能養家餬口的工作就是芙蓉姐姐給我安排的,芙蓉姐姐對誰都好,可老天卻不善待她。」

「如何不善待?」容相藺並不是對這位芙蓉有興致,只是他想知曉,苗井先前過得是怎樣地生活,又遇見怎樣的人,過得是如何艱辛困苦,往後他再也不要讓她如此。

「她小的時候被父母賣到千香樓,後來她傾心一位公子,可那位公子在承諾為她贖身後,就再也不見蹤跡,甚至她以心相待的姐妹,為了奪得頭牌卻來害她性命,哎,芙蓉姐姐的命運實在多舛,去年七月七與她偶遇攀談幾句,才知她去拜織女是為了替她的侍女求得好姻緣,她對自己已別無所求,想來很是感歎。」苗井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把餘下的茶水一飲而盡。

容相藺見她如此豪邁,就說了句,「妳倒是把茶喝成了酒。」

「我這不是感慨嗎?若不是當年芙蓉姐姐如此待我,我還不知道要苦求多久才有一份工作呢,她是我的恩人,我自然心疼她。」有時,苗井路過那香火鼎盛的佛寺或是廟宇,也不管是什麼神佛,總是先拜了再說,她總向神佛祈求,祈求家人朋友們皆能平安健康、順遂一生,祈望待她好的人一生都能免於苦難。

容相藺從她手中抽出茶杯,另一手提起茶壺將它滿上,他將茶水遞回到她手上,「妳先前在千香樓工作過?」

「是呀,芙蓉姐姐安排我在廚裡做個打下手的,那段時間天天早起去跟著李大廚去挑菜、提菜……李大廚待我也挺好的,不過我也是沾芙蓉姐姐的福,李大廚愛慕芙蓉姐姐,自然而然也善待芙蓉姐姐介紹的人。」苗井笑了笑,眸中充盈柔軟的情緒,「既然都說到這了,容相藺,我就跟你說呀,李大廚他……」

李大廚曾是某個京中有名的酒樓廚子,只是酒樓的管事為了多貪點錢,竟把李大廚親自挑的新鮮海魚換成釣上來好幾天的河魚,而將魚切塊的廚役恰好是新來的門外漢,並不會區別魚的鮮度與不同,後來李大廚接手的魚肉已是處理得乾淨,若是不仔細分辨,是不會知道魚已被偷天換日,結果魚不新鮮,不少人吃了這道菜都鬧肚子疼,吃客們因此直接報官告上酒樓,酒樓的管事是酒樓老闆的親戚,所以他們把錯全推給是外人的李大廚,說他貪錢,說他明知這類吃食需要新鮮卻罔顧人命,李大廚被二人指責得百口莫辯,最終他成為代罪羔羊。

後來這事傳遍整個京中,沒人想用李大廚,輾轉幾處全是店頭的回絕,李大廚說當時他就坐在人煙罕至的路邊,望著自己的雙手,想著他這輩子只懂得燒菜,不懂人心險惡,如今沒人用他,他就等於是個廢人,人生無望的他,拿起常伴他的菜刀就要抹上自己脖子,恰好那時弄丟錢袋的芙蓉與呂香經過,由於沒吃東西,使得她倆走路都腳步虛浮,走沒幾步就跌坐在一旁,呂香哭喊著是不是今個兒要餓死在路邊,李大廚回過神來,聽見有人連連喊餓,就放下了手中的菜刀,走上前去關心,芙蓉和呂香見來人揹著鐵鍋和鍋勺等廚具,眼睛都泛起光亮來,後來李大廚見不得人餓,而且兩人又是弱女子,就好意去河邊抓魚煮了個魚湯給她們吃,而李大廚的調味正巧合芙蓉的口味,芙蓉就問李大廚願不願意到千香樓做大廚,當時芙蓉的邀約對李大廚來說是連日旱天逢甘霖,可李大廚卻不敢輕易答應,就怕之後她們聽了他的事後,這一切又會變成泡影。

芙蓉難得吃到如此對口的吃食,自然想讓李大廚答應來千香樓,李大廚見她盛情邀約,就如實地說他其實是被趕出來的事,芙蓉聽完後只是很平靜地就對他說,能烹煮如此美味的吃食,心地自然不會多壞,我相信你。

一句相信,足以拯救一個人,芙蓉自己也不會知道,僅僅是她的這句話,讓想尋死的李大廚再度執起鍋勺煮起菜來,讓他聽見更多的人對他的菜餚多有讚譽。

容相藺聽完李大廚的故事後,他就抬眼望著苗井,她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趕緊問了句,「容相藺,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他搖了搖頭,想說的話,全藏在心間,他想同她說,她的一句肯定,也讓他覺得他並不是廢人,他能做到更多且不比別人少。

「可你這樣看我,就覺得你想說些什麼……」苗井尷尬地一口飲下微涼的茶水,然後眼珠子轉來轉去就是不看向容相藺。

「閒談結束,繼續算帳目。」他見她不自在的樣子,就拿起一旁的帳冊放到了她的面前。

她抓了抓頭,說了句,「容相藺,這哪是閒談呀,明明都我一個人在說話。」

「那妳想要我談什麼?」容相藺用手背碰了碰茶壺壺身,想著溫度不夠,要再將茶水提去燒,就聽她說,「嗯……我也不知道,你就沒有什麼想和我談的嗎?」

那一瞬間,容相藺腦中閃過四個字──談情說愛,他意識到自己想了什麼後,慌得連忙舉起拳來放在唇前,乾咳幾下,心想自己簡直無藥可醫,怎地能成天想著這種事!

「哎,你幹麻?不會著涼了?不對呀,這裡這麼暖和……」她還在困惑,他已經提著茶壺,掄著輪椅到了爐坑旁,他回她,「無事,妳趕緊繼續算帳目。」

苗井嘁了一口,心想這容相藺真是不解風情,難得能推心置腹地交談,他卻只記得要趕緊算帳,這帳又不會跑掉,晚些時候再算也行啊,「知道了,容大爺!我會趕緊算的!」

她啪的一聲放下茶杯,拿起一旁的毛筆和算盤,繼續對著帳目噠噠撥數,容相藺聽到撥動的珠子聲,才轉頭看向她,見她認真地算帳目,他躁動的心才漸緩下來,不過聽她又喊他容大爺,想她大抵又對他不滿了。

將最後一本帳目算完的苗井,趕緊伸了伸懶腰,舒展維持同一個姿勢而僵硬的頸肩,她一側身就見後方窗口灑進來的光亮黯淡下來,而案桌前的燭火已被燃起,她再抬眼就見容相藺坐在前方的茶桌處翻閱書冊,她望著四周,看著案上的擺設和身旁的木櫃,才曉得容相藺把他平時使用的位置讓與她用。

她輕喊了聲,「容相藺。」

聽她喚他,他便抬頭望向她,見她將帳冊都闔上,也將闔上自己手中的書冊,隨後將它放在茶桌上,問道,「都算完了?」

「嗯,算完了,你之後再算算看對不對,以前雖然有算過帳,但帳目條項較少不繁雜,你們的帳目記得詳細,很多大項小項的物品,甚至有不少要銷帳的錢,我是有依你說的方法算,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核算正確。」苗井覺得今晚她要是做夢肯定會夢見一堆數字密密麻麻舖天蓋地而來。

「好。」容相藺掄著輪椅來到她的身旁,拿起那些帳目和她核算出的結果,簡略地翻看,見無太大紕漏,他輕點了點頭說,「之後我會再核算,若是無誤,往後核算帳目的事就會交與妳來做,這會妳就先回去用晚膳,阿笙她們應是備好飯菜。」

「嗯?容相藺你沒要用晚膳嗎?」她聽他說的話,想他是不打算用膳了。

容相藺輕點了點頭,雙手開始收拾那些帳本,「我還有事要忙,妳先回去。」

下一瞬,她就直接搶過他手上的那本帳本。

「妳做什麼?」容相藺被搶得莫名其妙,他微微蹙起眉來望向她。

「有什麼事比吃飯還重要?你得先吃飯,吃完飯你要再忙也行。」苗井見容相藺伸手又要拿起一本,眼明手快的她又趕緊搶了過來抱在懷中。

容相藺見她這樣,輕嘆一口氣,語氣柔和,「妳先回去。」

「你不吃,我也不回去,我這就去喊榮三通知阿笙她們,好讓她們把飯菜備來這兒!」苗井起身就往外頭走,容相藺不想為了晚膳而讓眾人大費周章,伸手就拉住她的手臂,「不用如此麻煩,妳先回去吃。」

「不要!我說了你要多珍惜自己的身子了!」她用力地甩開容相藺的手,繼續向前走,容相藺一心急,再度伸手拉住她向後一扯,她整個人突然被往後一拉,失了重心,為了穩住連忙後退幾步,結果絆到輪椅的前輪,她側過身想去抓東西來支撐住,手裡的帳本就這麼啪噠啪噠散落在地,當她雙手都抓住了東西,腳步也站穩後,才發現她雙手正撐在輪椅的兩邊手把上,而她和他正眼觀眼、鼻觀鼻。

「少爺、少奶奶,阿笙她來問你們何時要回去用……啊!對不住對不住!打擾了打擾了!小的這就退下!」榮三本雀躍地踏著歡快地步伐進來,怎料他卻見他家少奶奶如此主動吻了他家少爺呢!他心想,雖然撞見這些之後去和容夫人秉告都有賞賜能拿,但每每撞見都令他相當尷尬啊!再、再說他都很怕事後少爺會秋後算帳……最後他只能愁著一張臉趕緊飛奔出去!

而另一頭的容相藺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見她如此靠近,聞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氣,只是瞪大雙眼、急促呼吸,還有一顆心在跳得激昂。

苗井則是眨巴眨巴著那雙大眼和他四目相對,忽然,她反應過來,直起身子,回過身去左看右看,「我剛剛是不是聽見榮三問我們要不要去吃晚膳?」

「行了,我和妳回去用膳。」容相藺那顆胡亂竄動的心這才緩過來,他無力地伸手捂著額,心想,這ㄚ頭的心真大,竟一副無事發生般。

「噫?你是不是因為害我差點跌倒所以才打算和我回去用膳?嘖嘖,你早和我回去不就好了嗎?」苗井嘖嘖幾聲,就蹲下身來收拾掉落在地的帳本。

容相藺抬頭,就見抱著帳本起身的苗井正朝他得意的一笑,頓時讓他無奈地笑了出來,行吧,誰讓這ㄚ頭是他的冤家,他就該敗在她的手裡。

當然,榮三再度去向容夫人稟告少奶奶主動對少爺這樣又那樣,容夫人聽得是激動到兩手擺在胸前晃啊晃的,容夫人這一開心,賞賜也立刻讓羅錦發落下來。

容夫人將榮三招到跟前來,榮三恭敬地上前,容夫人便從羅錦手中接過將那一小袋銀兩要交至榮三的手裡,可這都還沒落到他的掌心上,容夫人又將銀袋給挪開到一處,然後有些不解地問榮三,「榮三啊,不是我要懷疑你,怎地大家都守著看我這兒子和兒媳婦有何進展都一無所獲 ,而你三天兩頭就撞見?」

榮三聽容夫人這樣問,嚇得趕緊跪了下來,直說,「夫人!榮三雖是嘴巴大了些,可沒有的事是萬萬不會亂說,還請夫人明鑑!」

容夫人哎了一聲,「說了不是懷疑你,就是好奇你怎地都能撞見,你所見不全然是你所想,不過至少他倆關係愈是親近,我也就放心,我知藺兒的性子,也知阿井對兒女之情毫無心思,他倆若不是意外怎地為湊在一起呢。」

容夫人雖平日裡都聽下人們說起容相藺和苗井近來可是恩愛,她都一副信以為真的歡喜模樣,可她自己心裡清楚,這倆孩子要修成正果還好長一段路要走,她想,她得適時出個手了。

「夫人說的是,榮三往後會看得更清再說!」榮三在心底偷偷呼了口氣,將適才那提心吊膽的思緒全都一吐而出。

「好了好了,你也別跪著了,這銀兩就收下吧,你也相當盡心在服侍藺兒了。」容夫人起身將榮三給拉起,與此同時也將銀袋放入他的手中,還拍了拍他的手背對他說,「只要你們為容府盡力盡心,容府該給的一樣都不會少。」

榮三知道容夫人這一席話是要讓他不要有二心,定要好好謹記他的主子就是容相藺。

他初入容府時確實隨波逐流,哪邊好就往哪邊靠,可自從他被調派到容相藺底下做事後,他就不當牆頭草了,容相藺雖平日一臉嚴肅,說話有時也苛薄、性子有時也不好,可他從不無故遷怒,對事還是對人都分得相當清楚,所以那次他才能免於被趕出容府,他其實很感激容相藺。

「榮三定謹記夫人所言。」榮三彎身恭敬謝過容夫人後就退下。

容夫人望著榮三離去的身影,對身旁的羅錦說,「這孩子之前過得也不容易,我本是擔心辰兒將這孩子調派到藺兒那會出什麼差池,如今看來,藺兒倒是讓這孩子信服於他了。」

「少爺的性子一直是如此,只是患有腳疾後就不與人相處,導致大夥對他有所誤解,認為他是個不講理之人,倒是少奶奶來之後,這情況才有所改善。」羅錦也算是看著容相藺長大的人,見他還能再次對人敞開心扉,是相當欣慰。

「我就說吧,那算命的可靈呢,說他們是天作之合就是天作之合,妳總笑話我被誆騙訛錢,這會啞口無言了吧!」容夫人像是孩子般的哼了聲,還揚起下巴用鼻孔看著羅錦。

羅錦不免失笑,「是是,我的主子妳說什麼都是。」

容夫人也笑了笑,隨即又想到什麼,就對羅錦說,「對了,妳過幾日有空就去溫大夫那拿個藥,是要給藺兒強身健體用的,若是溫大夫有囑咐什麼,妳且好好記下,回來說與我聽。」

羅錦點頭說是,容夫人的神情就愉悅了起來還哼起小曲兒,甚至喃喃自語著,「還是得下點猛藥,不然等到天荒地老,我還等不到呢。」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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