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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開卷有意之伍──《已惘然》(完)

已惘然有意開卷何惘然

茶花盛開,灼灼齊豔,他說,等茶花開了就是好時令,他會依言上門提親,她瞧見滿城的茶花綻放得美不勝收,如她的心思一般,曼妙極好。

穆錦瑟不似平常那般活潑,反而靜靜地坐在自家庭院等他來,青梅從未見過這麼像姑娘家的穆錦瑟,不禁覺得兒女之情忒神奇,能把她家的小姐變得這麼嫻雅文靜。

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啊等……

一抹靛青身影出現在庭院裡,那人邁著沉穩的步伐朝她走來,她想,她的心上人多麼倜儻好看啊。

七日不見,他來了,她欣喜迎上,可他卻這麼對她說……

「錦瑟,我不能娶妳。」

他低首垂眼,目光沒有落在她臉上,而是落到她手裡捧的那朵嬌豔茶花,色如女為悅己者容所抹的胭脂,如此嬌豔。

她的良人歸來,卻不是來提親的。

毫無預兆,如此猝不及防,他說,他不能娶她。

穆錦瑟從來沒想過,有一日,程思年會說不要她,不知是自己信任程思年抑或自己太過自信。

「公子,你討厭我了還是你另有喜歡的姑娘?我……真的沒有想過你會不要我了。」穆錦瑟想伸手好好地摸摸他的臉,可她突然伸到一半卻忽然止住了,她很怕,怕自己一碰,他就碎在自己的掌心裡,最終她收回手,她捉緊自己的衣領,低著頭,悶悶地說,「不是……不是說要一生對我好?」

「錦瑟,是我不好,」程思年從頭到尾都沒看她一眼,「日後,妳……妳要好好地照顧自己,找到一個良人就嫁了,妳是好姑娘。」

「若我是好姑娘,你怎地就不要我了?」穆錦瑟告訴自己不能哭,也不要哭,哭了,淚水會模糊他的模樣,她想好好看看他,好好地看看她的心上人。

半晌,平復了情緒,穆錦瑟想不能讓情緒不受控制,若不是事出有因,程思年也不會毫無預兆地這麼對她說,她得想辦法查個清楚,「公子,我一時間還無法接受,給我三天時間也給你三天時間,若是三天後你執意,我就不再追究,屆時你安好,我無恙,這便已足夠。」

程思年苦笑著,心忖著,這姑娘是大度還是堅強,怎麼可以這麼灑脫,「好。」

見他離去的背影越走越遠,穆錦瑟這才無力地癱坐回石椅上,神色黯淡無光,喃喃地說了句,「公子……你為何不要我了?」

青梅處在一旁其實聽得真真切切,程思年是穆家姑爺是鐵錚錚的事實,為何他一夕之間改了主意?她家小姐是不是哀莫大於心死連哭都不會了?若是他看見她家小姐這樣會不會心軟?會不會回心轉意?

坐在轎子裡的程思年回想著都是剛才穆錦瑟那副受傷的模樣,他的心好似被人緊緊地掐著,痛得都要窒息,忽地,轎子停了下來,家僕阿木掀開車簾要向程思年說明狀況,卻驚見程思年左眼淌下一行淚,阿木痛心疾首喊了聲,「少爺……」

阿木指了指自己的左眼無聲地告訴程思年,只見程思年伸手去抹,瞧著手上的淚水自嘲,笑得那樣淒涼,「原來還有淚……還以為我無血無淚。」

誰會想到,這個叱吒風雲、風靡朝政的程思年在一夕之間顛覆身分,成了待罪之身?程思年這幾年在政壇上嶄露頭角,許是鋒芒太利被人顧忌,他一時之間防不甚防被人陷害,又因程大公子政商勾結事件,皇帝便將他貶為平民至邊塞服役,這一去得十年。

十年,他不願穆錦瑟陪他吃苦,毅然決然做了決定,和她切斷所有聯繫,將一腔情長作罷便再無牽掛,可情緣哪是能說斷就斷。連他自己作為李瑟時都說過:

若愛僅僅唯一字,便可一筆勾銷,世間再無痴男怨女。

穆錦瑟值得更好,因為她是個優秀的姑娘。即便他多麼不想放手,他也得放,因為他說過,他一生只想對她好,放手,才是對她好。

穆錦瑟自程思年離開後便進了房裡再也沒出來,青梅怕她家小姐做傻事,半刻一到都會去敲門,得來的都是同樣的回應:我沒事,別擔心。

穆錦瑟坐在桌案前,提筆一揮在紙上落款……還有三天,這三天能夠查出什麼的!

 

穆錦瑟托人去替她秘密調查程思年的狀況,果不其然,前些日子程思年因被陷害而被皇帝貶至邊塞十年,他總是這樣……什麼都瞞著她。

三日之約已到,早先穆錦瑟捎了封信給程思年,信箋上寥寥幾字:湖亭,未時見。

見了面,穆錦瑟招呼都沒打就開門見山,「至邊塞勞役十年,如今我已知曉,我心意依舊,公子……那你呢?」

程思年無不震驚,她信誓旦旦說:心意依舊。

可他怎捨得,又怎地願意讓她見到如此落魄的自己?十年,也夠的了,夠她成親生子,分隔兩地,即便他再思念斷然也打攪不到她。

「穆姑娘,我倆今日就此一別,再也不見。」程思年望著穆錦瑟,笑容淡然。

穆錦瑟怎麼也料不到,他竟如此心狠,對她的稱呼也改了可見他心意已決,「公子,你說我是好姑娘是騙人的,你是不是覺得我無法承擔?五年的苦我都吃過了,十年只不過是兩個五年。」

程思年搖搖頭否認,心知這三天她定會去查明原因,「錦瑟,只能給妳粗茶淡飯、粗布短衣那不是我所願,我想讓妳做個無憂無慮、衣食無缺的姑娘,如今我做不到了,錦瑟……是十年,不是十個時辰。」

「可我想幫幫你,許是我二人想辦法,說不定十年不到你就能回來,我想待在你身邊,去哪裡都好、做什麼都行,你別丟下我……公子,想到要和你分開,我就難受,我吃不下、睡不著,我就氣陷害你的人,你是我的,怎麼能讓別人欺負?」穆錦瑟一頭就撲進程思年的懷裡,臉貼在他的胸口上,死死地抱住他。

程思年怎麼能不動搖,這個姑娘說:他是她的,不准別人欺負。

「錦瑟,妳聽話,好好地待在這裡,這裡有妳的親人有妳的好友,妳跟著我去那什麼都沒有。」程思年輕聲細語哄著她。

「可是這裡沒有公子……」她搖搖頭不願接受。

「之後妳還會遇到其他人,十年漫漫,妳對我就不是那麼喜歡了。」

李瑟曾說:年歲,紀事刻紋,消磨憶念,如是雙刃劍。

「公子,你是小看我還是看輕你自己,你怎麼就篤定我就不會喜歡你了?」

程思年望著穆錦瑟一語不發,不是無話可說而是再也說不出口,多少的千言萬語都化作一縷憂思。

「公子……也罷,也罷,若你執意也罷,我不再追究,」穆錦瑟嘆了口氣,她抬頭給程思年一抹微笑,如此蒼涼,程思年痛心,他伸手緊抱著她將她嵌在懷裡,是要揉入骨子般,「錦瑟,好好地照顧自己,對不住,我食言了。」

她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沉而有力的心聲,跳得如此慢,慢得她都無力了,「你沒有食言,你對我太好……公子,你可真心待我?」

「真心,一刻沒怠慢過。」毫不猶豫,程思年給了她最好的答覆。

穆錦瑟笑著,她抬手捧著程思年的臉,她望著他,這一個對她好的人,無怨亦無悔,她尊重他的決定,「謝謝,你的真心我收妥了。」

她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輕輕地,沒有過多的眷戀她便離開,「你安好,我無恙,便已足夠。」

程思年再度將穆錦瑟牢牢地抱在懷裡,若是可以他多不想放手,可他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讓她葬喪最好的年華在邊塞。

他們在最喜歡對方時分開,這是最好的,無怨言無悔恨,兩人在彼此心中都是最完美最美好的。

你安好,我無恙,便已足夠。

 

茶花盛開,良人終歸來,這是程思年許諾給穆錦瑟的,可如今不能實現了。

今日正是程思年前往邊塞服役的日子,一輛馬車和兩三個官差在程府門外待命,程思年背了一只包袱,一身輕落,程老爺和李氏以及他兩個妹妹,身後羅列兩行家僕為他送行,每個人都哭喪著一張臉。

程思年苦笑道,回身和那一家子的家僕說,「別苦著一張臉,我又不是上刑場。」

這會一大家子的僕人都紛紛喊道,「三少爺──」

程思年轉過身朝程老爺和李氏鞠躬,「爹、娘,你們要好好保重,不用替孩兒擔心,恕孩兒無法常伴在你們身邊。」

「年兒,出門在外不比家裡,吃多點、穿暖點,好好注意身體。」李氏只是神色倦怠,堅強地沒落淚,她撫了程思年的臉龐,眼神都是濃濃不捨是訴說:兒啊,要好好照顧自己。

程老爺走至程思年面前,他舉起右手重重地拍了程思年的左肩一下,嘆了口氣瞬間蒼老十多歲,他這個爹沒用,連孩子受苦都保護不了,「年兒,辛苦你了。」

程思年搖搖頭對程老爺笑著。

「哥哥……你得快些回來啊。」程思蔓和程思媚雙雙抱著程思年,程思年眼裡都是寵溺,他伸手摸了摸她倆的頭,「蔓兒、媚兒,你們要好好聽爹娘的話,好好孝順爹娘,知道不?」

兩人噙著淚雙雙用力點頭。

鍾毓秀、杜襄以及魏金戈也前來替程思年送行,唯獨就缺了個她。

在場人都知道,程思年與穆錦瑟已斷了來往,無不是唏噓,也沒向程思年提穆錦瑟,他們都知道,那是他的一處痛。

這會,程思年下了程府大門前的階梯走至馬車旁,杜襄他們上前去,鍾毓秀最先開口,「穆ㄚ頭真不打算來了?」

鍾毓秀摟著杜襄的腰,東看西瞧了周遭沒見到穆錦瑟的身影,最後把目光放到了程思年身上。

程思年回想在湖亭那日,是他倆今生最後的相見也是別離,經此一別再無關係,所以她不會來,他認識的穆錦瑟,這個姑娘,有她的骨氣與驕傲。

「來了又能改變什麼?不來不見就不念……」杜襄望著程思年搖頭感嘆。

「許是……有事耽擱沒法過來,」向來鮮少說話的魏金戈丟出這麼一句,杜襄和鍾毓秀驚訝地皆看著他,他這才解釋,「這幾日見她往穆玉煙的坊間分號跑。」

「錦瑟的個性就是這樣的,她太懂分寸……」杜襄搖了搖頭,最後將目光定在鍾毓秀的臉上,笑得欣慰,她說,「阿秀,有時候還真慶幸你不懂分寸。」

「襄襄妳怎地這麼說我呢,真傷心,我那叫堅持不是沒分寸好不。」鍾毓秀鼓了鼓腮幫子,也不知他從哪學來,但杜襄看他這樣就覺得傻氣。

魏金戈冷冷地瞥了他倆說了一句,「你倆都沒分寸,什麼時候還恩愛。」

「無礙,這樣挺好的。」程思年不介意的笑了笑。

鍾毓秀不好意思地拍拍程思年的肩膀,「好啦!阿年,有空我們會去看看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程思年笑了笑,他也回拍了鍾毓秀的肩頭,目光定在鍾毓秀和杜襄臉上,「你和杜襄可要好好的啊,希望不久就能接到你們的喜訊。」

杜襄朝程思年點點頭。

「阿年,有什麼困難記得知會我。」魏金戈一來講義氣,二來是他之後駐紮的地方也在邊塞,離程思年近些。

「謝謝。」程思年笑了笑點點頭,「你們好好保重,錦瑟……錦瑟她就拜託你們照應,過些日子也幫她尋著好人家吧。」

三人一聽都是重重嘆息,這傢伙到底是要和穆錦瑟斷的多乾淨?

「好,如你所願,會替她找到如意郎君,讓她風光出嫁。」鍾毓秀沒好氣地說,這一說就被杜襄的手肘撞了下肚子,「噢!」

程思年見狀,微微一笑,「我挺希望是阿秀說的那樣。」

除非是個盲子,不然人人都看得出來程思年根本就很在意,「程三,是人都看得出來你難過……算了,你到了邊塞別忘了給我們捎封信報報平安。」

杜襄不是沒想過兩人可以信箋聯絡,可程思年說,十年太久,他不願穆錦瑟耗費年華等他。

「好,時候也差不多,我得走了。」程思年準備了一下要上馬車,回身望向身後,一半不捨一半眷戀,他到底是希望她來的,可她終究不會來。

他回過身上了馬車再也沒有回頭。

官差們駕著馬車就走,他們都以為穆錦瑟會忽然衝出來,可自始自終穆錦瑟沒有出現過,只有聲聲淒涼的笛聲從遠方傳來,如泣如訴,餘音嫋嫋,恰似訴說:君不見,一路平安,無恙安好。

情深奈何緣淺,一切都是造化弄人,難得一對才子佳人。

 

程思年乘坐著馬車來到驛站休息,官差們輪流去解手,程思年也下了馬車喝杯茶,官差趁機搭著他的肩,「哎,小哥,你就犯了什麼罪被貶到邊塞?」

程思年沉默著沒有回答,官差聳聳肩也不再多問。

對外,皇帝表現出一副重用他,可程思年清楚,他是皇帝手下的一枚棋,皇帝知他是被陷害卻還是將他貶至邊塞,只因皇帝是藉由這機會放鬆對方的戒備再將其一網打盡。伴君如伴虎,他這一刻表現對你好,下一刻就取了你的性命,只因全國百姓都是皇帝的,他要怎麼擺弄是他的決定。

官場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讓他的心累了乏了無力了,他不夠狠戾不夠無情,在官場上的處處留情都是致命一傷,也罷!離開是非之地也是好的。

程思年從懷裡取出一本《茶花眷》詩集,是穆錦瑟的作品也經他一手修訂:

……

茶花一現,我猶憐,

怒開一春,見君心。──《見君心》

程思年再見此詩似乎才幡然醒悟,這所有心思全然是穆錦瑟多年來的思慕。

《茶花眷》詩集被春風吹得翻飛,落到其中一篇……

三月春,繁花開,唯有江西茶花胭脂紅,

青石橋,水中央,唯有月下琴瑟訴東窗,

……

妾思憶,難就寢,唯有翩翩三郎入夢裡。──《入夢˙燭夜》

錦瑟,我的姑娘,妳忘了我最好,我記得妳便可。

她可以在眾人面前自信滿滿,在他面前就是一副崇拜的小跟班,好像視他為天一般,那樣痴痴仰望,可是他多想說,錦瑟,再過不久,許是妳低頭俯瞰著我。

春風一襲,程思年覺得今年春風特別涼,涼至心頭,身後官差在喊他,他收起《茶花眷》準備上馬車,掀開車簾卻驚見一人坐在裏頭對他微微一笑,他以為那是幻覺再度放下車簾,過一會又掀開,那人對他笑得更燦爛。

「錦瑟!」程思年驚呼!

「公子!幾日不見都瘦成什麼樣了?吃雞腿不?」穆錦瑟笑瞇瞇地將香餑餑的雞腿遞到程思年眼前。

「妳怎麼在這?」程思年這邊動靜這麼大,官差們沒個有反應,一轉身,程思年見官差們都假裝看看樹看看鳥兒,哼著小曲兒還一副「啊,我什麼都不知情哦」的神情,他就知道,穆錦瑟買通了他們。

穆錦瑟放下雞腿,兩隻手抵在膝蓋上,手掌撐著下顎,像個稚氣的小姑娘無辜地看著程思年,「當然是半路和你相會私奔。」

「想些什麼?妳爹娘不擔心妳?我幫妳連絡,讓他們接妳回去。」程思年從包袱裡拿出了筆硯準備捎封信。

穆錦瑟雙手按在程思年的手上,一字一句清楚地道,「公子無須擔心,我已和我阿爹阿娘說過我要同你私奔,你爹娘也知道這事兒的,他們雙方均已對外公布我們的喜訊,說我們自個兒拜個天地結為夫妻便可。」程思年瞪大雙眼,停下手裡的一切動作,似乎不敢置信她就這麼雷厲風行,她緊接著說,「用私奔這說法不對,應該要說我這是嫁乞隨乞嫁叟隨叟!

「穆錦瑟!」程思年吼了一聲,過去、至今他從未兇過她,可他這次真的生氣!

「公子你覺得我在做傻事?」穆錦瑟氣勢也不輸程思年,她也大聲地喊了回去,「況且我來都來了,你難道要回頭把我丟回去不成?即便你想也無法,官爺還要趕交差呢!」

「妳、妳……錦瑟妳知不知道妳在做什麼?」程思年憂喜參半,她來了他開心,可往後的日子她要怎麼過?

「千里追夫啊,再說了,日子是我過的,你怎地知道我覺得苦?說不定我覺得很快樂呢,公子,我就是要賴著你不走,你在最困難的時候連我都不在身邊,你該怎麼辦呢?你對我太好就是讓我成為一個無理取鬧的姑娘,這是你造成的,你得負責!」穆錦瑟一把拉住程思年的手臂,用盡力氣將程思年拉進馬車內,隨後她就朝外頭喊道,「好啦,官爺們可以繼續走啦!」

程思年一聽慌張,也不顧自己剛才狼狽跌進來,轉頭就是要喊著,「停……」

穆錦瑟眼明手快,一手扯過他的衣襟,一手扳過他的臉,一上前便吻了上去,這一吻至天荒,車內無聲,僅剩車輪子壓過石頭路的喀啦喀啦響。

不知過了多久,穆錦瑟吻到快沒氣才放開程思年,程思年紅著臉眼神露出一抹羞澀,穆錦瑟忽然覺得自己做得太過,不過這無疑是個好辦法,杜襄說:有時男人比女人還要婆媽,達不成協議妳就霸王硬上弓,男人就聽話了,前提是這個男人得喜歡妳。

 

「公子,我來了,你就不開心?哪怕只有一點?」穆錦瑟又變回那個小姑娘,羞怯怯地問著程思年。

程思年沉默了很久沒有答覆,等不到回應的穆錦瑟氣呼呼地抬起頭,卻見程思年用一種很專注的眼神瞧著她,「公子你是不是生氣了?」

「……」程思年依舊沒有回答,穆錦瑟心想,難道他真的不開心?想到這她真的難過,哪怕一絲開心,她就覺得她該來的,可他不作任何反應,她是不是又惹他生氣?於是她的態度軟化下來,「公子,對不住,可我沒有那麼嬌貴啊……也沒那麼灑脫,我做不到放手,我不能明白為何你喜歡我卻要放手,你怎地能輕易放開我,當初不准我想著其他男人的公子呢?你怎麼捨得把我丟給其他人?況且我們的爹娘都同意,我就不理解你為何還是要放手。」

程思年有千千萬萬的想法,可在穆錦瑟說了一串說詞後,他什麼想法也沒了,這個姑娘不顧一切來找他,他怎麼能不開心,他很開心,很開心,「錦瑟,我想過了,有時候為了百姓也不一定要在朝政裡做事,在鄉野人家中也是可以幫助百姓的,那只是多寡問題,只要肯願意去做,終將幫助眾人。」

「嗯?」程思年是被她吻傻了嗎?怎麼答非所問?穆錦瑟歪著頭看著程思年。

程思年這才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髮,「我再也不過問朝政之事,往後的日子陪著妳,陪著家人,而平時幫一幫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什麼?可那不是……」穆錦瑟這要開口就被程思年用食指抵在唇上。

「廟堂之所以高,那是建立在堅固不催的基石上,我容易息事寧人,那裡不會是我的棲身之處。」

沒有無催不朽的心,是無法站在頂端睥睨天下。皇帝曾對他說過,這位子太誘人,身邊危機四伏,沒有人可以信任,只能靠自己,唯有把自己變得對任何事都無動於衷,才能在那位子坐到最後。

「嗯,不適合就不要待了,想到那些人欺負傷害你,我著實也不開心,」穆錦瑟抱住程思年,她的頭貼在他的胸口上,上一次聽著那心跳跳得慢,這一次跳得強而有力,「程思年是穆錦瑟的,啊,當然也是你家人的。」

「傻瓜。」程思年對穆錦瑟寵溺一笑,他也回摟著她,「我很開心妳來。」

「嗯。」穆錦瑟甜甜一笑。

「我欠妳個風光的婚禮,回江西就補辦給妳,沒名沒分的跟著我……」

「哪裡沒名沒分?我們爹娘都對外宣布了你我二人是夫妻,現在誰不知道程思年是穆錦瑟的丈夫,穆錦瑟是程思年的妻子!」

程思年是穆錦瑟的丈夫,穆錦瑟是程思年的妻子。一想到這,她現在睡著作夢都會笑。

「不過你們合夥多久?」程思年捏了捏她的鼻子,有些不太開心地問,「那些官差又是怎地讓妳買通?他們都是陛下的人。」

「不久,恰好從湖亭分別那日開始,襄襄他們說得讓你嘗嘗被人拋棄的滋味……本來是要到邊塞再和你相聚,可是我等不及也心疼你,所以提前來找你了。」穆錦瑟言笑晏晏一點也不擔心,「文德公主幫的忙,她說這當作送我們的新婚賀禮……啊!對了,襄襄有三個月的身孕了,說我這個乾娘要先準備十年的紅包給她孩子,訛了我不少錢!還有你下次寫信勸勸魏大哥別逼著我二姊,我二姊急了是會跳牆的。」

「這個恩情我們得記著,改天得還給公主……嗯,我寫信勸勸他,那下次我們也訛回去。」程思年也不惱了,抱著懷裡的人兒欣喜著,好險她沒放棄,一切都來得及,忽地,穆錦瑟像想到什麼,「公子,我只死纏爛打這次,你下次再說要分開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不會有下次,沒有妳在身邊鬧著我不習慣。」

「公子,我那不是鬧啊!」穆錦瑟氣呼呼地又噘起嘴來,程思年見狀又捏了上去,「妳都是我妻子了,還叫公子?」

「嗚嗚,」穆錦瑟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無辜地盯著他,程思年才放手讓她說話,「夫、夫君……」

瞬地,穆錦瑟又紅著一張臉,程思年笑著低頭要吻上,結果她卻驚呼一聲,從一旁包袱裡拿出雞腿,「夫君!趁熱吃!咱們爹娘讓我帶來給你的!」

「……」

 

【完】2014.02.06(02.08修)

【後記】

這篇《開卷有意》花了好長的時日(貌似兩三個禮拜),本來想一個禮拜完成的,誰知道,我砍掉重練又刪刪改改貼貼的,寫了三次最終定案。

題材一開始是少爺和伴讀的關係,這源自於自己與男神相約圖書館讀書,他說我是伴讀小書僮後所衍伸的(完全自爆)。

沒想到能在兩三天內填完一篇中篇故事,雖然還是再修修改改,我自己也覺得神奇,而且大部分都還在看小說(又自爆),也許,真的感覺對了,就對了,風風火火地就寫完了。

第一次的穆錦瑟寫著寫著讓我覺得她跟《南有相思果》的南果很像,但這樣的女主不是我要的,果斷不寫另開word檔,我想寫的是那種從成長過來會閃閃發光的女主,她要以最好的姿態站在她的心上人面前。

第二次她是發光了,可她的心思卻不在程思年身上,她一心一意努力為的其實不是程思年而是李瑟(雖然設定一直是程思年就是李瑟,李瑟就是程思年),後來她與程思年相識卻覺得她和程思年關係就止於朋友,讓他們變情人就有些牽強,我希望他們是被互相吸引而成為情人的。

於是,第三次,穆錦瑟雖然是才女但有時像少了根筋,傻傻迷糊的,很愛害羞臉紅但又勇於追愛,感覺寫活了她,所以第三次對她愛不釋手。程思年在三次修改中唯一一個不怎麼更動的就是他了,他的性格溫和導致他不適合在官場上生存,最後他幡然醒悟,原來幫助百姓的方法不只一種,不拘泥於廟堂之上,終於和穆錦瑟有情人終成眷屬。

 

穆錦瑟初見程思年時只是一眼看過不怎麼在意,而是日後程思年的沉穩安靜讓她情有獨鍾,於是她努力三年,也許三年太短她成長太快不真切,可我覺得三年恰好,她要在短短的時間內訓練自己,在自己還是美麗姑娘的同時擁有著無雙才學,三年間她可能在學習舞蹈過程中摔過多少遍,可能在學習彈琴彈瑟時彈到手都起水泡,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卻可以想像她失敗了依舊站起來繼續,挫折了就換個角度想。

她有她的執著,她把自己塑造成最好的再完完全全展現給程思年看,對我來說這樣的一個姑娘是我嚮往的(想當然我也是崇拜著蘇佑慧的),我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給我的心上人,因為我珍重你,我也珍重自己。

程思年這樣性格的角色應該不少見,溫文儒雅又有才學得眾多人賞識,卻也不驕傲依舊虛心求學,難得的公子哥啊。

但實際上他在感情方面也是一條筋通透,應該是絕大部分男人的通病,他和《南有相思果》的華清平這點是一樣的(這是古代版的《南有相思果》了囧),不願自己心愛的姑娘受半點委屈,於是選擇了自己的方式,不過我覺得相較之下,程思年沒有華清平豁出去的勇氣,或許是年代問題,以前男女交往意味著近乎結婚,現在男女交往若是不適合還可以掰掰再連絡。

三日之約其實是穆錦瑟給程思年回心轉意的機會,也是穆錦瑟去查明真相的時間,可程思年卻一樣固執,若我在想,穆錦瑟若是在那時心灰意冷,那他們可能就真的經此一別,再也不見。

好在,穆錦瑟執著,她不怕吃苦,最重要的是,她擔心程思年一蹶不振,被貶至邊塞的程思年意味著那是他人生最低潮,那荒涼偏僻的地方沒有一個可以依偎的人,她要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陪伴他、支持他,讓他不灰心喪志。

程思年不是十全十美的,他有起有落,可他在穆錦瑟眼裡他卻是無人匹敵,我想這叫「情人眼裡出西施」。

 

本來也挺想虐的,但寫故事就很奇妙,寫著寫著它會告訴你不該虐,你該讓他們在一起,所以,穆錦瑟和程思年在一起是冥冥中註定的。然而鍾毓秀和杜襄有姦情(?),魏金戈和穆玉煙有曖昧,就覺得這個故事是暖暖的,是三月的春天。(快叫我親娘!)

取名字每一次都是困擾,不過這次很快定案,翻開中國文學從中拼拼湊湊,像這次翻的是唐代文學,看到李商隱的《錦瑟》就覺得是它了,便作為命題範本,還改了句子作為每回的開頭文,雖然和內容沒太大關係。

明明是一首哀戚淒美的詩詞被我改成這樣,不知道李商隱地下有知會不會跑來找我?哈哈!

本來穆錦瑟是有字的,但在文中沒特別說,我就在這裡講了,穆錦瑟的字是──緣君。與程思年的字──半君,作為一個組合,原型是這句:半緣修道半緣君。

雖然和原定故事差了十萬八千里,不過我曾經看到一句話類似這樣,好像是說女人要把自己各種領域提高變好,而不是盲目付出,讓別人來注意妳才有價值之類的,原來的那句話我找不到,但我很深刻所以寫了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聽著《風花雪月》(紫堂宿with林斜陽 唱)寫的,不過劇情直下就改循環聽《朱顏秋隕》(嫌棄 唱),都是些古風網路歌手,我聽著好聽就推薦給你們。

《朱顏秋隕》傳送門:http://www.youmaker.com/video/svb5-84d7f58786964b4bbc446bf68d658efb085.html?ver=old

 

《風花雪月》傳送門: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v1eLKW11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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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開卷有意之肆──《玉生煙》

 

玉生煙城下人家玉生煙

 

與程思年來往的日子,穆錦瑟都往程府跑,跑得太勤連程府的家僕都紛紛喊起「三少奶奶」,她聽了不好意思都要他們別這麼叫,可心底是開出了遍地花啊!

 

今日程思年被程老爺喚去大廳,說是他大哥回了程府,程思年的大哥、二哥均是當官的,成婚後便住在了外頭,這次回來聽說是出了問題,是來投靠程老爺。

 

冷冽寒冬,程思年讓人囑咐她乖乖地在別院等他,可她哪是個坐得住的人,不過一會就偷溜到程府中央的大庭院去,好巧不巧,她瞥見一個總角年紀水嫩的男孩子正一手抓著湖岸邊的雜草,一手伸向湖面上,好似要去撈什麼,半個身子都在湖面上岌岌可危,穆錦瑟驚見不好,出於要趕緊救人的心態就跑去抱住那孩子將他帶離,低頭看向那一臉呆滯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孩子說,「嚇死我了!你這樣很危險,你要撈什麼我幫你撈……」

 

「唔……大姐姐,那個、那個是爹爹給燦兒要燦兒好好保管的錦囊,可是燦兒不小心讓它掉進湖裡了……」燦兒哭喪著一張臉,穆錦瑟不忍心安撫了他,「好了,好了,我幫你撈,別哭了啊,男孩子別動不動就掉淚。」

 

燦兒淚眼汪汪的點點頭,然而她起身走向湖邊,看那錦囊似乎飄得有些遠,她看沒人就脫掉鞋襪,撩起裙擺就要走往湖裡。

 

「大姐姐,別走了別走了,燦兒跟爹爹說聲對不住,爹爹會原諒燦兒的,那湖看起來好可怕的啊!」他剛才還試著去撈錦囊,可現在他讓穆錦瑟停下來是因為他見到不遠處有抹黑影……

 

「沒關係,這湖水不深的……啊!我撈到了!」穆錦瑟撈到錦囊後舉高給岸上的燦兒看,開心地要往回走卻不料有抹黑影奪走她手裡的錦囊,還惡狠狠地瞪著她,「知道的太多就得死!」

 

「什麼?」穆錦瑟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那抹黑影用掌風給擊中,瞬間飛出去的她便落到了湖中央,她只聽到那人說,「誰讓妳是程思年的人……」

 

「大姐姐!」

 

噗通!

 

穆錦瑟腦子一片空白,手忙腳亂地想要游上岸,她鳧水的技巧不是頂好但自保是沒問題,可這天冷得刺骨又加上她衣料穿得太多將她身子給往下拖甚至她還受了傷,漸漸地、漸漸地她快喘不過氣也沒氣力划上岸……

 

剛剛那人的一席話……指的是,公子有危險!

 

「公子……啊……」穆錦瑟用盡最後氣力喊的是他。

 

這一喊湖水立馬灌進她的嘴裡,嗆進她的鼻腔、咽喉……她全身浸在湖水裡,雙耳被水籠罩,與世隔絕,靜謐的這世間只剩自己一人,彷彿阿爹阿娘大姊二姊和程思年他們都是一場夢,意識恍惚,覺得沒力的她緩緩地閉上眼,她一直下沉下沉……幾乎沉至湖底。

 

正要往西側別院走的程思年見到他家大哥的兒子正在朝湖中央喊著,他訝然趕緊走上去詢問,「燦兒怎麼了?」

 

「哇啊……小叔叔!有壞人、有壞人把大姐姐打進水裡了……哇啊啊……」燦兒嚇得嚎啕大哭,大姐姐掉進湖裡都沒上來過了,讓他好怕……

 

程思年秉著救人的精神脫了外衣就往湖裡跳,他身旁的家僕無不驚訝,其中一人阿木喊著,「少爺!快,誰會鳧水的快下去幫忙護著少爺!」

 

程思年完全沒想到,落進湖裡的竟是穆錦瑟!他加緊手腳游上前去,一把拉過昏迷的她將她抱在懷裡趕緊游回岸上。

 

「錦瑟醒醒!錦瑟!錦瑟!」回到岸上的程思年將家僕遞過來的外衣全都包裹在穆錦瑟身上,他拍了拍她的臉她卻毫無反應,心底有些急,他將她放在地上準備給她渡氣時,穆錦瑟驀地睜開了眼,一口水就全數吐了出來,毫不留情地都噴到他的一張俊臉上,「咳咳、咳咳……」

 

程思年被噴得一臉口水也渾然不在意,他死死地抱著穆錦瑟,就怕自己可能在某個瞬間失去她,「還好妳沒事,錦瑟,還好妳沒事!」

 

「公子……」穆錦瑟恢復神智但還是有些氣若游絲,她冷得直打顫慄,胸口的傷隱隱作痛,她想說的還未說完,意識又再度模糊了過去,她想說:公子……你有危險。

 

「我在,沒事,沒事的。」程思年其實不是說給她聽,而是說給自己聽,沒事……穆錦瑟會沒事,她會沒事。

 

 

 

待穆錦瑟轉醒,發現自己躺在……嗯?這是哪兒?這周遭的擺飾好似是程思年的寢室,前些日子她進來過一兩次這才記得。

 

程思年坐在床沿邊,伸手拂著她額前的碎髮,他的眼下一片淡淡青黑卻沒有一絲倦色,他欣喜的對她一笑,「醒了?喝水不?」

 

他轉身對身後其中一位婢女說,「麻煩熱碗粥來。」

 

「公、公子……」她這一開口才知道自己的聲音多麼嘶啞,程思年將她扶起靠在自己的左側身子,一旁的僮僕端上茶水給程思年,接過茶水他便小心翼翼地餵著她,「慢慢喝,別急。」

 

「聽說錦瑟嫂嫂醒了?」程思蔓和程思媚雙雙趕來,不久李氏和程老爺以及關氏也前來,甚至穆家老爺夫人一竿子都來了,也少不了杜襄他們。

 

穆錦瑟心想,她不過就昏了過去有必要這麼興師動眾?不過這一大竿子人出動也是理所應當,誰讓她昏睡三天三夜。

 

「ㄚ頭,妳非得嚇死老娘……嚇死為娘才甘心嗎?還真真好險妳沒事!」穆家夫人雖然免不了念了幾口,可心裡還是疼孩子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傢伙敢傷她的心肝兒她就要拚命去!

 

「瑟兒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穆家老爺聽到消息時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程老爺和李氏二人對穆家二老很是抱歉,居然讓穆錦瑟在他們程府裡發生這種事,關氏雖然不待見程思年,可終是一條人命!沒想到會鬧出這種事差點害死人,心裡後怕的很,好在人沒事多休養便可。

 

眾人終於鬆了一口氣,知道人沒事後也不多打擾全數退光,讓小倆口去恩愛,房內就剩下程思年和穆錦瑟,其餘的下人都在顧門口。

 

穆錦瑟瞧著程思年臉上有一絲倦色,心裡不捨,也不多問自己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公子,你睡會兒吧,我沒事了。」

 

此時的穆錦瑟被厚重的棉被給重重包裹了起來,她靠在程思年身上感覺自己像條糯米腸子,絲毫一點美感都沒有,不開心的噘起嘴來,他見了便伸手捏著她的嘴,她一驚,呆愣愣地望著程思年,似乎不明就裡他怎麼捏她嘴,隨後他才放手,「不是好好地讓妳待在?怎地不聽話?」

 

啊,原來是要說教,自知理虧的穆錦瑟又是垂著腦袋耷拉著耳朵,她承認自己錯了,聲音弱弱地,「對不住……」

 

「以後聽話,我……會怕。」程思年收緊手臂將她往懷裡一帶,登時,她覺得隔了好幾層被子都能感受到他溫熱的體溫,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髮漩上,穆錦瑟心頭一暖,「嗯,以後都聽你的。」

 

過了半會,程思年沒再說話,穆錦瑟也不敢太大聲,「公子,你睡……呃,睡了?」

 

穆錦瑟抬眼看向程思年,只見他閉眼、呼吸平穩,原來是睡著了,聽大家說他衣不解帶地照顧她三天三夜都毫無假借他人之手,時時刻刻都待在她的身邊,何德何能她能得公子如此愛護?

 

她試著調整姿勢讓程思年好睡一點,可嘆她現在包得跟糯米腸子沒兩樣,怎麼動都無法如願,當她還在設法怎麼動便聽到頭頂傳來迷濛低低的嗓音,「乖點,別亂動。」

 

「公子,我只是想讓你好睡點……」

 

程思年緩緩地睜眼看著被包住的穆錦瑟苦惱著怎麼調個舒服姿勢讓他睡下,他嘴角微勾笑了一下,這小姑娘真沒讓人省心過,時而聰明時而迷糊,看她這麼苦惱,他就想逗逗她。逗逗她才知道原來這個愛害羞的姑娘還在他身邊,他沒有失去她,她一直在他身邊,一直在。

 

「那就躺下睡。」程思年將她一帶,兩人雙雙躺在床舖上,他依舊將她抱在懷裡,穆錦瑟就想敲著自己腦袋,對啊!怎麼沒想到躺下睡才是最舒服的呢……躺下睡?咦?「公、公子……同床共枕是、是……公子!我沒洗澡啊!」

 

「……替妳擦過身了。」

 

「咦咦咦?公、公子擦的?還是、是……公子你別睡,你要回答我啊!」

 

程思年一放鬆便睡沉了,任憑糾結到要炸掉的穆錦瑟怎麼喊他都沒聽見。

 

 

 

後來,穆錦瑟才從杜襄那知道,原來程大公子勾結商人,走私販賣獲取暴利,因被人舉發而陷入困境這才回程府投靠,不料程大公子竟過河拆橋陷害那商人,他將那個裝有部分機密的錦囊放在自家兒子身上,人算不如天算,他家兒子卻把那錦囊弄丟,商人也不是省油的燈,早早就派手下監視程大公子的一舉一動,卻又不巧穆錦瑟拿到那錦囊,商人的手下想程思年是皇帝和御史大夫身邊的紅人,若他知道此事肯定會鬧得不可收拾,乾脆斬草除根殺死穆錦瑟。

 

這下,程大公子犯了錯連累整個程府,程老爺一怒之下便將程大公子趕出家門,留下他的妻兒在程府,關氏哭喊求饒也沒用,程老爺連關氏也一併教訓,罵她慈母多敗兒,總之,穆錦瑟聽到的消息都是很慘很慘。

 

「哎,那燦兒論輩份應該也要叫我阿姨的,我可佔了人家便宜……」

 

「……」杜襄無語。

 

雖然那事件讓她病了十天半個月才好,她也沒特別怨誰,就算她倒霉而已。

 

只是,穆錦瑟迎來更讓她震驚的消息,「紅袖,妳說二姊要回來了?」

 

「是啊,老爺和夫人替二小姐找婆家,二小姐就風風火火地趕回來,二小姐是趕回來嫁人的?」紅袖一向天真,穆錦瑟擺擺食指,「不!她是回來阻止阿爹阿娘的。」

 

穆玉煙也是個被市井鄉民們流傳來流傳去的風雲人物,誰讓二十好幾又不嫁人的穆玉煙到了外地開織坊經商,難免會有些流言蜚語這是不置可否的,只是穆錦瑟沒想到她家二姊居然會因此趕回來阻止,先前不是還無關緊要的?

 

穆錦瑟盤算著穆玉煙約莫兩三天才回來,打算去西側茶樓買穆玉煙最愛吃的糕點,囑咐紅袖看家便帶青梅上路,路經青石橋後轉折處有條小路是捷徑,平時人煙稀少不太有人走,可不巧穆錦瑟和青梅走沒幾步就見不遠處一男一女拉拉扯扯,她還在猶豫要繞道而行還是……

 

「小姐,那不是二小姐嗎?」青梅驚呼一聲,指著那個不遠處的女子,「那、那個男子又是誰?」

 

穆錦瑟一驚!還真是她家二姊,隨後她眼睛一瞇,那男子看著眼熟……仔細一瞧還真不是普通眼熟,他不是魏金戈嗎?他怎地跟她家二姊拉拉扯扯?不行不行,她要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穆玉煙!妳是什麼意思?」魏金戈掐住穆玉煙的手腕,怒氣奔騰地朝穆玉煙一吼。

 

「哪能什麼意思!誰讓你當時無禮了?」穆玉煙身材高窕,眸子裡都是傲氣,她瞪著魏金戈氣勢未落人後。

 

很少有人敢跟魏金戈叫板,平時他就板著一張臉,一副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如今她見到她家二姊居然跟魏金戈在起爭執,感覺像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二姊!」穆錦瑟出了聲,兩人這才停下紛紛轉頭看向她,穆玉煙一見是穆錦瑟開心地就甩開魏金戈放鬆的手朝她撲了過來,「阿妹!」

 

「嘖!」魏金戈憤恨地嘖了一聲,穆錦瑟自然是聽見了便也打了聲招呼,「魏大哥,真巧。」

 

穆玉煙見穆錦瑟認識魏金戈似乎有些不滿,「阿妹,妳怎地認識他?」

 

「魏大哥是公子的好友我自然認識,二姊妳又怎地認識他?」穆錦瑟狐疑地看了眼穆玉煙,只見穆玉煙哼了一聲瞪著魏金戈,「誰跟妳說我認識他了,別理那個瘋子,跟打了雞血沒兩樣,咱們倆姊妹好久沒聚聚……欸,對了,妳怎地走這?」

 

「我以為妳還要兩三天才回家,就準備到西側茶樓買妳愛吃的糕點,不然咱們就一起去吃吧,」穆錦瑟笑嘻嘻地,轉頭對魏金戈一笑,「魏大哥要一起去吃嗎?那裡的糕點是頂好的。」

 

「阿妹,別理他讓他自生自滅去,」穆玉煙一直沒給魏金戈好臉色看,魏金戈的臉本來就臭了,這會像是萬年糞臭氣薰天,「阿妹,待會和我說說妳和程三公子的事啊!」

 

結果,魏金戈跟著她倆去了,不用猜魏金戈和穆玉煙簡直劍拔弩張,一頓茶點吃下來也沒意思,穆玉煙拉著穆錦瑟要回家,可穆錦瑟說她要去找程思年,穆玉煙就先行離去,隨後魏金戈交了一本還未整理過的書冊給穆錦瑟,說這是程思年的東西讓她轉交,語畢,他人便追上穆玉煙。

 

「小姐……妳放心讓二小姐一個人回去?那人不會對二小姐怎樣的吧?」青梅有些擔心。

 

「魏大哥不是什麼壞人,二姊骨子向來傲,兩人許是有什麼誤會吧,就讓他們折騰去。」穆錦瑟不想介入二人之間,怕是把事情越鬧越亂,也就不管了,總之,魏金戈除了臉臭一點,人還是不錯的。

 

青梅也不好說什麼,她家小姐都發話了就乖乖聽話就對了。

 

穆錦瑟前往程府的路上,看著手裡那本冊子,好奇心作祟,以前她不會特別去探程思年的隱私,可是今日不知怎麼了,她突然覺得這本冊子她想瞧瞧……

 

「這是……」這是……李瑟的字跡!她總是有意無意會向程思年說她對李瑟的仰慕,可程思年總是兩三句就帶過,原來他和李瑟有所接觸,那麼他一直瞞著她?他明明知道她有多仰慕李瑟啊……

 

穆錦瑟顯然無法消化,又不想相信繼續翻了下去,她大略看了內容,翻到最後夾了一張字條,上頭寫著:阿年,我看完了,這故事說的就是你和穆ㄚ頭,你們倆平常恩愛不夠還要公諸於世人才甘心?不過有些地方潤色點會比較好。──秀

 

這是鍾毓秀留給程思年的?她不信又翻到了故事最前頭,上頭三個大字──《雙瑟調》。

 

心頭一頓,程思年就是李瑟?李瑟就是程思年?她崇拜多年的人原來就是她的心上人?

 

程思年平常的筆法是行雲流水不受拘束,可李瑟的筆法卻是工整有序,若要將兩人聯想在一塊……

 

她怔愣在原地,不知該喜該怒,喜的是,原來他們是同一個人,怒的是,程思年從未對她坦白過。

 

青梅見穆錦瑟不走了便有一絲疑惑,「小姐?」

 

「公子……把我當猴兒耍!」穆錦瑟現下只想見到程思年,她想讓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青梅,快!我要趕緊見到公子!」

 

 

 

程思年在院子裡畫起一大篇幅的山水畫,畫到一半,穆錦瑟就拿著那未整理的冊子怒氣沖沖地朝他跑了過來。

 

「公子!」她將那本冊子狠狠塞進程思年的懷裡,起初還想著她怎麼對他生氣,當看到懷裡那本書冊了然於心,「你為何不告訴我你就是李瑟?」

 

「多說無益,還是妳覺得說了能怎地?」程思年神色淡然,似乎不是很喜歡和人討論李瑟這個問題。

 

「說了……說了……」對啊,說了又怎樣?好像不能怎樣……穆錦瑟一時語塞可是又不想這麼快偃旗息鼓,「說了就能跟你要簽名啊!」

 

「……」

 

穆錦瑟想自己也不是生氣,就是情緒莫名激動找不到宣洩口,就任由其他情緒帶走,「其實,說了我會更開心……原來我一直都在仰慕公子,我會覺得我不是三心二意的姑娘,我對我的心上人一直都很忠誠。」

 

程思年就是李瑟多好啊,她五年來都喜愛這一位男子。

 

「傻瓜。」程思年伸手揉了揉穆錦瑟的髮,他笑得溫柔,如冬日的一煦暖陽,「李瑟就是個虛設的人,有什麼好在意的?」

 

「若沒有李瑟就沒有如今的穆錦瑟,我怎能不在意?公子你想,你是李瑟,這就變成,若沒有程思年就沒有如今的穆錦瑟,穆錦瑟不會和程思年相知相惜,這我能不在意嗎?」穆錦瑟氣呼呼地,公子怎地一點也不在意呢?

 

「好,妳說的都是,那還要我的簽名?」程思年沒有想過自己能在她心裡佔有極大位置,心情自然愉悅。

 

「要!怎地不要!」穆錦瑟開心地從兜裡抽出一條鵝黃色的帕子遞到程思年面前,「公子,我要簽在上頭!」

 

「『李瑟』一直乏人問津,就只有妳對他掏心掏肺。」程思年無奈一笑,提筆就在穆錦瑟的帕子上簽妥了「李瑟」二字。

 

穆錦瑟小心翼翼地拿著那條帕子就像捧著價值連城的珠寶,李瑟一直默默無名,他的好別人沒看到最好,反正有她瞧得一清二楚就好!

 

穆錦瑟對程思年的瞭解只有三年間以及之後的,之前的她從未去探究,只是她會喜歡李瑟是他的文字寫得令她刻骨銘心,是鐫入靈魂般的深刻,印象最深的便是那首《花無香》……

 

凋花無香歸塵土,曾經有情終不負。──《花無香》

 

穆錦瑟從小就愛逛書攤,書攤上有誰的作品她都瞭若指掌,五年前是李瑟出現的那年,那段時日他寫的多是一些淒美婉麗之句,過了段時日寫的多是磅礡壯闊之詞。

 

「公子,你五年前情場失意?」穆錦瑟看了一眼程思年,他也沒什麼反應,只是淡然地答道,「當時,她說我沒權沒勢空有才華不成大器,過沒多久她就嫁為人婦。」

 

穆錦瑟一聽,大大不滿,氣得咬著牙說,居然有人不懂欣賞他,「她的損失!」

 

「卻是我的福分,讓我之後遇見妳。」程思年用食指輕刮了穆錦瑟的鼻子,她不爭氣地又紅了臉。

 

「公子,你在官場裡沒被人欺負吧?」穆錦瑟不太清楚朝政裡是否真的都是勾心鬥角,但她常聽說那地方是爾虞我詐,她其實有點擔心,畢竟上次那件事……

 

「沒呢,怎麼了?今日好似大起大落的?」程思年關切問道,先前的一副淡然了無蹤跡,穆錦瑟想了想回,「可能經期不順。」

 

「……」

 

 

 

穆錦瑟時常陪著程思年切磋,棋琴書畫樣樣來,不過她都略敗一籌,心裡堵得很,她就沒有什麼贏得過程思年的嗎?

 

「不開心什麼?」程思年寵溺地對她一笑。

 

「不開心你總贏我……我會覺得自己好沒用。」穆錦瑟背對著程思年不想和他說話,逕自地玩起程思年房外的那堆茶花叢上剛冒出的小花苞。

 

「妳還會跳舞,我可不會。」程思年才知道這姑娘野心真不小,不過他喜歡她據理力爭的模樣,認真又專注很令人著迷。

 

「你要是會跳,肯定也跳得比我好……不過想想,你比我厲害是理所當然,誰讓你是我的心上人。」穆錦瑟有時會忽然生起悶氣,可過不了多久她就解氣,脾氣十足得來得快去得快,「公子會覺得我不可理喻嗎?」

 

「不會,妳這樣挺好的,」程思年想,是不是自己一直沒給個承諾,小姑娘有點慌了呢?他向她招招手,「錦瑟,來。」

 

解氣的穆錦瑟轉身朝程思年走去,她抬頭問他,「公子,怎麼了?」

 

待她走到他跟前,他一把就將她摟在懷裡,穆錦瑟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一回神臉就通紅,「公、公子?」

 

「錦瑟,再等我一陣子,朝政裡的事我會盡快處理好。」程思年將手圈在穆錦瑟的腰側,他的額抵著她的,她又因為害羞,垂眼不敢看向他,他笑了笑,「怎地不看我?我不好看了?」

 

穆錦瑟一聽又直接反駁,「公子怎地不好看!公子最好看了,除了公子誰也入不了我的眼……啊!」

 

穆錦瑟的臉紅通通地,口吻是如此堅定,「公子,我、我就對你一人發癡而已,真的!我保證!」

 

「嗯,妳就對我一人神經兮兮的。」程思年他想,眼前這個姑娘是他的命定,是他的福分,「錦瑟,等明年茶花開了就是個好時令,屆時我會上門提親。」

 

他對她許諾,她含笑點頭。

 

【未完待續】

發表於 【中篇】開卷有意

【中篇】開卷有意之參──《珠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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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有淚青石橋上珠有淚

薰風帶著荷花香一勁吹來,杜襄見二月初那場宴席程思年和穆錦瑟雖說關係近了可還是止於朋友,她看不過又為了感謝穆錦瑟替她掙了那麼多銀兩,就自個兒辦了個遊湖之行,約上穆錦瑟、程思年、鍾毓秀和魏金戈,鍾毓秀自然屁顛屁顛跟上,程思年也在前些日子考上了狀元,打算休息一陣便也答應出遊。

程府裡的下人們說,當今聖上喜歡他們家程三少的胸襟,為納為己用,便想將文德公主下嫁於他,不過文德公主當下回絕,她說,她要嫁理當嫁一心交付予她的人。得知此消息後,杜襄更是快馬加鞭,加緊手腳!

恰恰,本來約好的五人遊變四人遊,魏金戈說是臨時有事在路上耽擱就不過來了,杜襄認定蒼天憐憫穆錦瑟便施捨了個機緣,此時不待,更待何時?

杜襄迅雷不及掩耳拉過穆錦瑟到一旁,耳提面令、再三囑咐,「老天都送來了個機緣,妳得好好把握,今日就把程三給拿下!」

「啊?可我……」穆錦瑟正想說她什麼都還沒準備好,杜襄飛也似的拉了鍾毓秀就溜得不見人影,彈指間,穆錦瑟和程思年二人面面相覷,心照不宣。

「公子,若識得水性,要不一起遊湖?」穆錦瑟想想也是,難得她和程思年獨處,自然是要先發制人,便指著岸邊的小舟詢問。

「自然。」

一扁葉舟乘三人,船夫一人奮力地划著槳柄,她與他相對而坐,空氣間瀰漫著一股讓人說不清的氣息,穆錦瑟顯然有些緊張,極其不安地用手指攪著衣裳的綁帶,想來想去終於想到一個話題可以突破這闃寂無聲,「公子,我能問你件事兒不?」

「請問。」程思年風度翩翩朝她一笑。

「就是……上次七茶會你不是說李瑟大人會去?好似都沒見到他本人。」穆錦瑟只知李瑟一些愛好卻不知他到底幾歲,叫公子怪就用大人代稱。

只見程思年有一下子的怔愣,倏忽便恢復正色還提高了音調,「嗯?」

「呃,我不是懷疑公子,我只是……想知道他怎地沒來?」穆錦瑟惶惶不安地揮揮手,怕似程思年生氣。

「不知錦瑟姑娘怎地如此關心?」程思年沒有先前的溫和,反而是以一種淡然的語氣問她,穆錦瑟一向敏感的很,一聽就知曉程思年對這個話題沒興趣,她也想起杜襄曾和她說:別老是在一個男人面前提另一個男人,這樣顯得妳膚淺。

「公子我不是那個意思……不瞞你說,我是李瑟大人的讀者,他的每部作品我都有收藏,以為在七茶會上能夠見上一面卻沒這個緣分,相當惋惜。」穆錦瑟說到李瑟時,眼神是相當溫柔還帶著一絲光亮。

程思年沉了沉聲,音量不大,「跟他比起來,妳對我還是對他多上心些?」

嘩啦──嘩啦──

小舟在湖水裡載浮載沉著,那幾聲是幾隻肥碩的鯉魚躍出了水面又鑽入水裡的聲響,聲響之大,穆錦瑟卻仔仔細細地聽見程思年說的,她愣愣地盯著程思年。

「公、公子?」她想,她是不是有幻聽?

「對我還是對他更上心?」程思年又重複了一遍,這讓穆錦瑟心驚膽跳,她從未見過氣勢如此緊迫逼人的程思年,頓時心亂如麻。

「我、我……我只欣賞李瑟大人他……身在江海卻心馳魏闕的胸襟而已……」穆錦瑟唯唯諾諾地道,她像做錯事的孩子耷拉著耳朵垂著腦袋瓜子,不敢看向程思年,但又微微地抬眼偷看他的反應,隨後補了句,「公子,我真不膚淺!」

「呵……」程思年沒想到平常自信磊落的穆錦瑟在他眼前居然是這模樣,像隻膽小的小白兔,我見猶憐,穆錦瑟見他笑了也就不縮著身子,才聽他繼續道,「那我就理解成妳對我更上心些……不過我認為,若真心為黎民百姓著想,在紙上空談是無用,只有實踐才是良策,他隱於居所怎會明白天下人求的是什麼?他求的也只不過是他的一片私心。」

穆錦瑟聽程思年娓娓道來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基於她崇拜李瑟,所以她替李瑟辯解,「我相信他,我相信他只是暫時隱居,他定是在養精蓄銳。」

「哦?既然如此,他要是挺身出仕,妳會全力支持?」程思年望著穆錦瑟,他裡裡外外端詳一番,她沒有傾國傾城的容顏,可她那雙眸子煞是好看,雙瞳翦水,清澈明亮帶著靈氣,讓她這位清秀佳人更添幾分麗色,他想,這個姑娘總有本事做出讓人過目不忘的才能。

「定然為他鞠躬盡瘁、在所不辭!」穆錦瑟垂下眼眸不讓程思年見她激動,說完了又稍微抬眼望向程思年。

電光石火間,那一眼重重地砸向程思年的心間最柔軟之處,「妳別為他這麼拚命。」

「嗯?為何?」

「因為……」程思年別過頭紅著臉答應她,「我會心疼。」

嘩啦──

穆錦瑟因剛才那突兀的水花聲沒聽清程思年說的,正湊耳過去再聽個仔細……「公子你說什……哇!」

忽地!湖水起了波大漣漪,小舟激烈動盪,穆錦瑟重心不穩就往程思年身上倒,他瞥見她時已然跌了過來,冷不防地就被她給壓倒在地……

須臾間,船夫靠著日積月累的經驗穩住了小舟,又繼續無關緊要地往前划著,這邊的穆錦瑟和程思年相隔不到三寸,他片刻錯愕而她呆若木雞還未回神,自然無法發現自己就這麼趴在人家身上,兩手緊抓著他胸前的衣料。

她的鼻腔倏然充斥一股茶花香,那是從程思年身上傳來的,平時靠近點都會聞到他身上那股茶花香,奇怪的是,今日卻是特別濃郁,穆錦瑟打了個機伶才回過神來,立馬起身與他坐離一段距離,還憶起剛剛她的嘴唇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他頸間肌膚,「對不住……我、我有沒有壓疼公子?」

「無礙。」程思年也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衫,過於鎮定讓人不知這段時間他的呼吸有多麼急促。

穆錦瑟心想,完了,他肯定當她是個孟浪女了!所以立馬又補了句,「公子,那是個意外,其實我很矜持的!」

「……」

 

穆錦瑟不知道杜襄這麼狠,竟然一不做二不休,為達目的不求手段,居然自己和鍾毓秀先行離去也不吭一聲,留他們二人在湖亭吹風枯等一個多時辰,天色也近傍晚,才讓程思年開口說先送她回去!

此時此刻她內心有多慌沒人知曉,今日程思年身上的茶花香像媚香似的,她聞到這味兒就有了翩翩聯想,穆錦瑟告訴自己得打住!不能胡思亂想!

「錦瑟。」她與他並肩而走,他想著的是……他不該再拖下去,理當和她說個明白。

他的家僕與她的婢女們自然識相,都離他們遙遙幾尺跟著。

「公子何事?」

這裡是座青石橋,橋下河水流得緩,稀哩嘩啦的水聲像首小曲兒,沁入人心,夜半嬋娟才剛升起還躲藏在雲朵之後,銀白月光若有似無映在流動的水面上,宛若夜空的星宿閃閃爍爍,穆錦瑟恰好走到了橋的正中央,月下花容,程思年落在後頭痴痴地仰望。

「公子?公子!」穆錦瑟不甚明白為何今日程思年走神走得特別嚴重,程思年回過神朝她走近了些,又是一次輕聲呼喚,「錦瑟。」

驀地,遲鈍的穆錦瑟才發現到,程思年叫了她的名字,她怦然心動,隨即紅著一張臉,不敢看向他,難道……他也是那個意思嗎?同自己是一樣的意思嗎?她想大膽揣測卻又惴惴不安怕是失望落空。

穆錦瑟抬首正巧程思年低頭,他漆黑明亮的雙眸一入眼簾,她和他任剎那化作銀河隔在二人之間,倆倆相望應如那句「盈盈一水間,默默不得語」。

程思年又走上幾步與穆錦瑟挨得近,伸手拂了她被荷風吹凌亂的髮絲,穆錦瑟不敢亂動,眼前這人……彼時此刻,她的眼裡唯獨有他,唯獨有程思年。

「錦瑟,妳變漂亮了。」

妳變漂亮了。

「你、你說什麼?」久久,穆錦瑟艱澀地開口,聲音竟是顫抖著出來。

「……這些年來我都看著妳。」程思年說這話時,眸子裡淌流的都是柔情。

「真、真的?」穆錦瑟匆忙低頭不願再抬起,因為他說她變漂亮的那剎那,她差點哭了出來,若是他先前沒有注意她,怎會說那種話呢?

「真的,錦瑟……抬起頭來,我是真的,你要好好看仔細。」程思年捧起穆錦瑟的臉,映入眼簾的是程思年,肌膚感受到的也是程思年,真真切切,他的模樣清晰、他的聲音動聽、他的呼吸沉穩,從未想過有一日她能離他這麼近。

他說,他是真的,她就伸手碰碰他的臉,溫熱的、柔軟的,真不是夢,「公子……公子,我、我喜歡你!」

當穆錦瑟一說出口,淚水奪眶而出,如珠的淚水顆顆滾落,滴答滴答地落在青石橋上,她想,程思年,我終於等到你了。

「我也是,」程思年朝她溫柔一笑,替她拂去淚水,「所以別想著其他男人。」

穆錦瑟紅著一張臉,擤了擤鼻子反駁著,「我沒想著其他男人,公子,我想的都是你……啊!」

「嗯,好……」程思年很滿意穆錦瑟的回答,他將臉側在穆錦瑟的耳畔,他那句話只說給她一人聽,「錦瑟,從今爾後,我一生只對妳好。」

我一生只對妳好。

穆錦瑟見程思年的臉近在咫尺,又是一襲茶花香味撲鼻,她覺得鼻子裡一股熱流正在竄動,不過一會,程思年喊了聲,「錦瑟,妳沒事?」

「沒、沒事,我好得很,怎麼了?」穆錦瑟笑呵呵著。

「妳流鼻血了。」

穆錦瑟愣了愣,伸手去摸了鼻子下方,這一抹,指尖上染了一片紅,她一驚可她還是對程思年呵呵笑道,「沒事沒事!小事而……」

話沒說完她就暈了過去,程思年及時攔腰接住。

之後穆錦瑟簡直要糗死了,她在程思年面前流鼻血還暈倒這就算了,程思年帶她去看大夫,那大夫居然說她會流鼻血昏倒是血氣方剛所致!

「姑娘家還像個小伙子,嘖嘖。」大夫這樣笑話她!那時她真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穆錦瑟趕緊拉著程思年的衣袖說,「公子,我是情之所致,不是血氣方剛!」

結果程思年被穆錦瑟逗得哈哈大笑。

 

杜襄知道她流鼻血昏倒的事也特地前來笑話她,根本沒心沒肺!

「人家程三深情跟妳表明心意,妳居然流鼻血暈倒,妳讓程三情何以堪?」杜襄笑得人仰馬翻,穆錦瑟就想一腳踹飛她再說。

「我又不是故意的,襄襄妳說,公子會不會認為我身子骨虛就不要我了?」穆錦瑟覺得自己真真要沒臉見人了,哭喪著一張臉。

「放心放心,程三肯定要妳。」杜襄拍拍穆錦瑟的肩膀,神色正經又認真地說著,結果說完又哈哈大笑了起來,「誰讓妳這麼有趣!」

「妳、妳……算了!別老說我的事,妳都還沒解釋妳那日為何一聲不吭地就走?害我和公子乾等了一個多時辰!」穆錦瑟想來就有氣,赤裸裸地被放鴿子啊。

「就上咱家的酒樓喝酒,一時喝多就沒回去……」這會,杜襄倒是很正經地回答,隨後便拿起青梅送來的蘋果吃了起來。

「哦……那鍾公子總要回來,難道你們倆都喝醉了?」穆錦瑟繼續問著。

「倒也不是,他沒醉,他沒回去是因為我酒後亂性把他強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杜襄語畢,穆錦瑟從頭點頭到尾,覺得沒什麼特別……等等!什麼酒後亂性把他強了!

「襄襄,妳背著我偷偷做了什麼!」穆錦瑟抓著杜襄的雙臂劇烈地來回搖晃,讓杜襄感受激烈的天旋地轉。

她雖然野可她還是懂得遵從《列女傳》和《女誡》裡頭所說的,一會,她似乎冷靜下便放開了杜襄,還是一臉驚愕的模樣瞧著杜襄,「妳怎麼能……那、那鍾公子有沒有要妳娶他,啊不,嫁妳,啊也不……他有沒有要妳負責!」

「噁……說反了吧,怎麼是我負責,要負責也是他!不過他還真叫我負責,妳還真懂他。」杜襄哼了哼聲,捂著胸口有種西子捧心貌,她想,敢情這妹子居然敢這樣對她!害她現在都有點噁心想吐……「噁……」

穆錦瑟望著杜襄忽然捂著胸口一副噁心的模樣,煞是擔憂,「襄襄,難道……難道妳有了?」

「……」杜襄神情一滯,旋即憤恨地把咬了一半的蘋果塞進穆錦瑟的嘴裡,「有個毛!是妳剛剛晃我晃到我想吐好不!妳阿娘沒教過妳行房之事嗎?才幾天怎麼可能會有啊!妳當神仙懷胎啊!」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穆錦瑟嘴裡塞著蘋果硬是要說話,杜襄翻了翻白眼,「說人話。」

穆錦瑟才拿下嘴裡的半顆蘋果,興奮地道,「我怎麼知道,小說話本都是這樣寫的……不過妳何時娶……啊不!他何時嫁……也不!你們何時成親?」

「還早著呢,吃妳的蘋果。」杜襄奪過那半顆蘋果又塞回穆錦瑟的嘴裡。

穆錦瑟笑彎了眼,心道,哎喲!真看不出來襄襄原來也是喜歡鍾公子,不過襄襄的酒量驚人怎麼可能說醉就醉,若不是有什麼隱情?穆錦瑟很是困惑卻又不敢再多問。

 

自穆家老爺、夫人知曉穆錦瑟和程府三公子程思年兩情相悅後,為她找婆家這件事就消停了,不過持續替自家二女兒尋覓好人家,穆家夫人還拉著穆錦瑟跟她叮嚀囑咐,女自有三從四德,從一而終,不可再多做踰越之事,安分守己少耍些姑娘家脾氣,出門不比在家多為包容。

「阿娘,妳說的好像我已經嫁給公子了。」穆錦瑟百無聊賴地掏了掏耳朵,有點受不了自家阿娘這樣處處囑咐。

穆家夫人見女兒如此散漫,真是一股怒氣從心來,「妳和程三公子來往,不就是往後得成親,難道妳還像男人想搞花花草草?信不信我抽斷妳的腿!」

「阿娘怎地就是我想搞花花草草,不是公子想招蜂引蝶?」穆錦瑟壓根沒想就反駁,這會穆家夫人睨了她一眼,「妳覺得以程三公子的人格會招蜂引蝶?」

「不會啊!」她想,她的公子才不會做這種傷風敗俗的事,她也絕對相信他,畢竟公子有說過:他日嫁娶,我只會有一妻。

根本是男人中的極品,啊,她阿爹也是,她阿爹就只有她阿娘而已!雖然阿娘常揣測:妳阿爹會不會有天帶著情婦和私生子回來和妳們分家產?

阿娘會這樣擔心也是未可厚非,阿爹是不在乎子孫男女,可穆家長輩們就重男輕女,阿娘自年輕就不被我爺奶喜歡,之後又生了三個女兒更是不被待見,分家後她也不操勞家務事算是能清幽了。

「那就對了,他不會,就妳……」穆家夫人瞧著自家女兒怎麼看都不像外頭傳的什麼無雙才女,左看右看都一副傻樣讓人不省心……

「阿娘!天地為證,日月可鑒!我對公子絕無二心!我這一生都跟定他了!」穆錦瑟趕緊搶先,她阿娘怎地破壞她名聲,她對程思年可是忠心不二啊!

「好了,知道妳對他情有獨鍾,總之別忘了為娘的囑咐啊!忘了就抽斷妳的腿!」穆家夫人嚴聲厲色,隨即又是一臉和藹可親,「對了,妳不是說妳今日和程三公子有約?快去打扮啊!別像平常一樣隨隨便便,丟咱穆家的面子。」

她平常丟面子了嗎?她阿娘怎麼這麼說她呢,再說了,為了見心上人她也是會好好打扮的,她想要在程思年面前讓他看到她最美的模樣。

想到這,她也挺想見李瑟一面,久仰五年,一面未見很是可惜,她曾和杜襄說過她想讓程思年幫她引薦給李瑟,可杜襄……

「妳覺得一個正常的男人會讓自己的女人去見她仰慕已久的男人?除非他不要妳了。」

「公子和我一起去啊!這總沒問題了吧?」穆錦瑟說。

「爾後聽妳和李瑟相談甚歡把他晾在一邊?錦瑟,做人不可以這樣,做女人更不能這樣,我真為程三不值。」杜襄是大大感嘆,「他都帶妳見家人,可見程三是認真的,妳別三心二意,好好待程三,李瑟的事呢就有緣相見,無緣就再見啊。」

穆錦瑟覺得沒這麼嚴重,再說她只是仰慕李瑟的作為和胸襟,可她想想,還是別讓程思年難做人。

她依邀約來到程府,下了轎子,卻沒見到程思年的人,通常他都會站在門口等她,青梅也就先上前和接待的僮僕打了聲招呼,穆錦瑟每每經過看守在門口兩側的家丁,那兩被教導有方地喊了聲,「穆姑娘好。」

「小姐,今日程三公子是否不在?」青梅低聲在穆錦瑟耳旁道。

接待的僮僕笑盈盈地對著穆錦瑟說,「穆姑娘,請跟我來。」

「公子是否不在府上?」穆錦瑟開口問向僮僕。

「三少爺在府上,只是讓老爺喚去了大廳說些事情,穆姑娘無須擔心,三少爺等會就回來了。」僮僕領著穆錦瑟和青梅來到程府西廂處。

程老爺有一妻一妾,說來算是個挺不風流的男人。妻關氏,育有二子,為長子、次子,兩人均已成家立業。妾李氏,育有一子二女,為三子、四女、五女。李氏就是程思年的娘。

李氏風韻猶存,雖不復當年豔美,可她的美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溫文淡雅,程思年像李氏較多。

程思年身為庶子,年幼常被兩位兄長作弄欺負、瞧不起,可誰能想到這位庶子在日後一躍翻身,成為滿朝文武百官裡最得皇帝重視的人。

他的妹妹們是一對孿生姊妹,姊姊程思蔓、妹妹程思媚,兩人已到了女子長開的年紀,都是日後的美人胚子。

穆錦瑟第一次來程府拜訪時,就很受程老爺和李氏喜愛,程思蔓和程思媚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可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以二人知道穆錦瑟已遊歷不少地方就會纏著她,讓她說說她的所聞所見。

簡單來說,程家已經將穆錦瑟當了程家老三的準媳婦兒,只是關氏這個大娘略有不滿,畢竟當初外頭傳文德公主喜歡程思年的事可是傳得風風火火,本能跟皇家國戚攀上關係,這會卻沒了機會,總是埋汰程老爺太不會想,可程老爺是秉著兒孫自有兒孫福,不多加干預。

 

【未完待續】

 圖取自:google古風素材圖片

發表於 【中篇】開卷有意

【中篇】開卷有意之貳──《思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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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華年一弦一柱成執念

 

眾人瞠目結舌地望向高台上的程思年,紛紛意外,他居然一開始就以《高山》一曲作為歡迎,程思年的琴聲不似一般琴師的琴聲那般高亢卻起落分明,沉穩到擲地有聲,《高山》一般彈奏近乎曲高和寡,聲色極為突出,連名人雅士都會有疏離感,可他卻能將此曲彈奏到平易近人,穆錦瑟不由得心生佩服。

 

「程三的演奏是獨樹一幟嗎?為何眾人都一臉不敢置信,而妳還一臉陶醉?」杜襄懂的實在少之又少,對於這些根本一知半解,她來就只是來熱鬧的,也只知是好聽卻又不知好在哪。

 

穆錦瑟差點就沒激動地起身拍手叫好,「實在別出心裁,《高山》此曲本來就艱澀難懂,要體會曲子意境非得相當專注聆聽,可被公子一彈,一會就融入曲子意境,襄襄,公子真的太無敵了!」

 

杜襄見穆錦瑟一臉就是崇拜、滿滿喜悅,至於上次問的那個問題,她其實頗擔心穆錦瑟會選李瑟,李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她都猜他有張大餅臉,賊眼八字眉,豬耳酒槽鼻,歪嘴禿頂,還是個五短身材!不然就是個女的!

 

可穆錦瑟那ㄚ頭居然說他是烏髮美髯,且是昂藏七尺著素白衣衫,一副仙風道骨!也絕對不是女的,還說李瑟曾澄清過。

 

所以,她還挺擔心程思年會落人後。

 

一曲奏罷,程思年昂聲問向眾人,「各位,程某琴藝一般還請見諒,不過《高山》此曲並非餘興演奏,它是今日七茶會的第一道題目,七茶會是以文會友作為主旨,想必各位也知道該怎麼解答一二,獎賞是當今最好斫琴師製作的一對琴瑟,還望各位賜教指點。」

 

一時之間,大家被弄得手足無措,七茶會從未這麼開頭過,第一道題目就以琴藝來表現,若是尋常曲子便罷,居然是《高山流水》這一曲,任誰也不敢貿然嘗試。

 

聽到有瑟,穆錦瑟她就得意起來,她所有樂器中學得最精的便是瑟,誰讓李瑟喜愛瑟的聲色,又誰讓程思年會彈瑟,所以她才學得精,前朝還有不少人會彈瑟,可當今會使用瑟的只道是寥寥無幾,她屬二,李瑟、程思年屬一。

 

不過細細一想,這才明白為何程思年一開頭便選用《高山》作為第一道題目,七茶會目的是以文會友,簡言之就是尋知音,《高山流水》述說的就是俞伯牙難得鍾子期這個知己,藉此便以此作為背景。

 

然而《高山流水》在後來被一分為二成《高山》、《流水》二曲,雖說不怎麼困難,可《流水》也和《高山》一般,曲子艱澀難奏,若沒有醇厚的琴藝便上場那簡直是要笑掉眾人下巴,這回不僅僅考驗琴藝而是考驗有心人,有多少人願意放下面子去真誠以待,不怕出糗只為尋得一知音?

 

穆錦瑟真真躍躍欲試,程思年……若能她能和程思年成為知己……她的心裡就不禁澎湃起來!

 

「襄襄,妳覺得我要不要上去?」穆錦瑟本願就想上去,只是現下就欠缺有人支持她,杜襄還不懂這姑娘的心思?於是擺擺手說,「去吧去吧!妳去了,程三會開心的,就算出糗,程三替妳頂著。」

 

穆錦瑟不知道她出糗,程思年是否會替她頂著,她只知道她得上台,讓他瞧瞧不一樣的自己,最完美的自己。

 

「公子,小女子穆錦瑟想來請教。」穆錦瑟鼓起勇氣才朗聲,程思年見穆錦瑟毛遂自薦,心裡多少倒是期待,不過他卻沒料到穆錦瑟一上來,便指著左側桌案上的一琴一瑟問,「公子,不知能否換成那把瑟?」

 

這下,眾人議論紛紛了起來,「那不是獎賞嗎?一上來就換獎賞?」

 

「難道真的傳聞兩人有……」

 

「說什麼呢,穆錦瑟也是一代才女,她定是有能力!」

 

「個頭小不溜丟還挺雄心壯志的啊哈哈──」

 

「一個姑娘家家不就寫了本《茶花眷》……至於嗎?」

 

有人嘲笑有人諷刺,可穆錦瑟才不在乎那些,她要的是讓程思年全神貫注自己,她要讓他看看,她的不同。

 

程思年訝異不已,他不是訝異穆錦瑟一上來就要換那獎賞的瑟,而是訝異她居然會選擇用瑟演奏,當今世上能夠彈奏瑟的是少之又少,他從未聽過她會彈瑟。

 

「當然,請。」外人都道程思年讚嘆穆錦瑟的才學,其實他讚嘆的是她的自信。

 

當下人取來那把瑟給穆錦瑟時,她一摸到瑟的弦與板後驚嘆不已,心道,果真不俗,是上乘材料所做,獎賞這樣不斐,那一場七茶會是要花多少銀子辦啊?

 

「拭目以待,穆姑娘。」程思年溫文有禮地對穆錦瑟一笑,隨後便走下高台到左側的位置坐下,鍾毓秀立馬一副巷口的三姑六婆樣,「阿年,穆ㄚ頭可不是來拆你的台?你發光發熱,她就緊追在後,這分明是要幹掉你才甘心啊。」

 

「她有那本事可以拆,我很樂意她拆,我很欣賞她。」程思年在穆錦瑟身上瞧見了前所未有的自信,連他自己都不足,居然有人能夠把自信揮灑地淋漓盡致,他誠心欣賞。

 

「哦?說來,穆ㄚ頭入不入你的眼?怎麼說除了家世差了丁點,你們倒也相配。」鍾毓秀嘿嘿一笑,頗看好戲的模樣。

 

程思年意外地沒有回鍾毓秀的話,他沉默著望著台上那人,「……」

 

「算了,每每問你都這副德性。」鍾毓秀不知道程思年到底在想什麼,他的兒女私情似乎只動過一次,五年前的一次,自此之後就再無消息,「啊,阿金說他不來了就送了份賀禮,你也知道他那什麼練武漢子,這地方文謅謅的,你讓他來存心折磨他讓他難過嘛!」

 

「讓阿金來主要介紹一些王公貴族和士大夫給他認識,未來他是將軍那便得擴展人脈、充沛軍糧、廣收兵力以及取得支持勢力,讓他來有益於他。」程思年深謀遠慮,老早替魏金戈想好了些官場關係,「不過阿金不在,說了也無益。」

 

唰!

 

錚──

 

唰唰!

 

錚錚──錚──

 

穆錦瑟會選擇瑟來彈奏《流水》一曲,其一是她精通這項樂器,其二是因瑟的音色飽滿,高音清脆、中音明亮、低音渾厚,非常適合演奏《流水》這一曲。

 

流水,從大而小、從小而大,一會湍急一會涓流,是滾滾捲來又滔滔離去,是高處奔騰而下的瀑布打著嶙峋巨石;是廣泛浮動的長長江水載浮著漁舟小船;是細流小河流經岸邊人家流動生機……

 

無一不讚嘆不拍案叫絕的,沒有浮誇,宛若每個音著實都落在了每一滴水上,一曲如匯集的流水,順流而下、滾滾奔騰、涓涓細流……所有的流水的流動都飽含其中。

 

穆錦瑟認真地彈撥著每根弦每條柱,一弦一柱撩撥在場每一位的心弦,指法清楚不含糊,的的確確是用瑟高手。

 

漢書郊祀記》載:「太帝命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能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傳聞,五十弦的音律太過悲涼,故後世都只用二十五弦。

 

五十弦彈奏不出這樣的氣勢磅礡,太過悲涼不夠大氣,可二十五弦恰恰聲聲曼妙,壯闊、婉麗皆有。

 

程思年前半段享受這雅樂饗宴,可後半段他專注於穆錦瑟她慎重其事的模樣……

 

一曲終了,穆錦瑟胸有成竹地朝眾人躬身後便緩緩離場,程思年見她步伐小,走起路來可謂端莊,小臉上全是驕傲神態,他又專注地審視一番,身側的鍾毓秀瞧見程思年的目光,便挨了過去小聲地問,「怎地?真對她上心?也是,前些日子不是送人家一曲《春色玲瓏》,想來那是定情了?」

 

「……」程思年沒有回答深鎖眉頭神情凝重,鍾毓秀看了也無趣。

 

穆錦瑟笑著走向杜襄,可目光卻是盯著程思年,只見他鎖著眉頭,他有個習性就是當他煩惱鎖眉之時,他便會低首,隨後左手托著右手肘,而蜷起右手食指抵在眉心沉思,這是她觀察兩三次所得出的結果,不過他是在煩惱什麼?

 

鍾毓秀看程思年似乎在恍神便重拍了他的肩,「喂,阿年!」

 

程思年這才回神過來,當他要發言時,一聲清脆宏亮的女聲從中插入,「本宮也想討教討教!」

 

穆錦瑟朝聲音來源看去,心想,真要死啦!誰要和她搶那一對琴瑟和程思年的?

 

眾人各個倒抽一口氣,因為挑戰的不是別人而是……

 

「是文德公主!」

 

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小女兒──文德公主,李朝陽。因年幼便喜歡吟詩作對故得陛下賜名號為文德,文學才德雙全之意。

 

這下,眾人簡直熱血沸騰,宴席才剛開始而已就已經這麼刺激,那接下來不就更刺激了?會說刺激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傳聞文德公主對程思年有意,妹有情是眾所皆知,郎是否有意現在都還是未知。

 

「公主文學造詣之高,想必琴藝也不在話下,這下可精彩了!」

 

穆錦瑟緊盯著身穿雍容華服的公主,心裡對她嗤之以鼻,公主有什麼了不起?公主和眾夥同樣是人,一大竿子人大驚小怪的做甚?

 

程思年失笑著搖頭說,「好。」

 

穆錦瑟倒是懷疑,程思年做甚又笑又搖頭的?難道這個公主琴藝不佳?

 

 

 

半刻過去,穆錦瑟瞪大雙眼,額上淌下一滴冷汗,望著台上被眾人朝貢的文德公主,差點一口血沒嘔出來。

 

「這根本……」不是不佳!簡直是……「糟透了!」

 

聽到她這樣說的人異口同聲,食指豎在嘴唇上的動作還整齊劃一,「噓──」

 

公主把《流水》彈成什麼了?那琴音根本是豬還是雞被宰割的淒厲詭異嚎叫!這群人拍馬屁也拍過頭了吧?全都說什麼好聽,昧著良心也不帶這樣!穆錦瑟無法相信高貴美麗的公主,居然連一般的音調也彈不好!這是沒天分還是不認真學習?

 

「好!好!好!真真『餘音繞樑,三日不絕』!」

 

說來,穆錦瑟還有點急,急得是怕這位文德公主發話,她相信程思年不會隨一般凡夫俗子迎合文德公主,就怕文德公主濫用權力迫使程思年接受,豈料文德公主高高在上一句話也沒發,而是對程思年虎視眈眈。

 

「看來,今日也就穆姑娘和公主殿下前來賜教,程某身後均是賢才輩出的名人,這場判決也將交予他們作決定。」程思年自己不參與講評,想必怕是得罪公主,可交給其他人來判決,那勝負不是很明瞭了?

 

穆錦瑟失望正垂頭沮喪,彼時,文德公主趾高氣昂地大聲喊著,以一種與生俱來的驕傲,睥睨眾人,她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程思年,「你們不用評!評了也只是千篇一律的說詞,本宮要讓你來評!」

 

又是一陣譁然,這的的確確刺激啊!說的好,公主打賞;說不好,公主打臉。

 

穆錦瑟望著程思年,只見程思年溫和的笑著,從容不迫沒有驚慌失措,她心裡捉摸不定,他會怎樣評說?

 

「也罷!」程思年緩緩地走上高台,對著公主作揖行禮,公主見他心情激動,眼神如桃花芯柔軟,那樣子分明是在看情郎,穆錦瑟在遠處都瞧的一清二楚!

 

「程某今日辦宴席,最主要的還是求個知己、廣結人士,隨波逐流不是程某本願,不過公主琴藝不佳可勇氣十足,如此心胸,程某也自嘆不如。」

 

聽到這,眾人又是陣陣抽氣聲,要死啦,直接說文德公主琴藝差!這不是得掉腦袋?程思年不顧自身也得顧全家族吧!侮辱公主,活罪當可免,死罪必行!

 

穆錦瑟恍然大悟,說要讓其他人評說實際上是認定公主會直接讓他評說,若是一開頭說公主不是,公主一生氣不由分說就容易降罪,而公主發話他再去說公主不是,公主也是啞巴吃黃連,要是自己再反駁定是自打嘴巴。

 

果然,文德公主沉下一張臉,一旁的侍女紛紛不安了起來,公主從小到大走到哪就被捧到哪,從未有人這麼說過公主……

 

「你們老說本宮好從不敢說本宮的不好,朝政中有你們這些阿諛奉承之人豈為不幸,若本宮做不好被說不好,那是理所應當,本宮沒理由遷怒你們,可你們總愛顛倒是非,本宮聽著心裡可是不痛快!以後多向程思年學著,別老是以為本宮愛殺人,你們以為你們的命能入得了本宮的眼?」說真的,一開始穆錦瑟對文德公主還真真不屑,可當下聽到這番說詞,她覺得文德公主的胸襟是寬大的,對她是一番欽佩,無怪她是王宮人,但她欽佩歸欽佩,程思年她是不會讓出去的,即便對方是公主也不讓!

 

台下一干人有的臉紅、有的臉青,有的說不出話來有的低著頭略感不好意思。

 

程思年微微作揖,保持著淡然的模樣,「多謝公主抬愛,微臣尚學不足。」

 

「謙虛了,程思年……噢!對了,剛剛那位穆姑娘在哪?讓她上來領賞吧!她表現出色,本宮想認識認識。」穆錦瑟一聽自己被公主給注意略感驚訝,她默默地走上高台,和公主還隔著老遠就停下。

 

「民女見過公主殿下。」穆錦瑟朝文德公主行禮,近看才發覺文德公主長得極為好看,理當用國色天香形容,可她不是柔弱的嬌美而是種霸氣的豔麗,文德公主向穆錦瑟嫣然一笑。

 

「本宮雖不太會彈琴可曲調的好壞還是聽得出來,本宮甚至覺得妳的《流水》好於程思年的《高山》,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聽聞……妳是江西才女,穆錦瑟?」穆錦瑟以為文德公主會對她一臉戒備,比如說,公主敏銳瞧出她對程思年有意思把她當作情敵,可文德公主卻毫無一絲警備神態,兀自對著她笑。

 

「才女不敢當,錦瑟只是粗學,上不了什麼臺面。」穆錦瑟謙虛一番,心道,難道文德公主沒把她放進眼裡?

 

文德公主掩嘴一笑,眼珠子骨碌地轉,可目光還是緊盯穆錦瑟不放,「哦?上不了臺面?可程思年對妳讚許有佳還送了妳一曲《春色玲瓏》,本宮可不覺得妳有什麼好上不了臺面的。」

 

底下一片哄然,雖不是什麼新鮮事,可這一會公主從嘴裡出來,那就是天下事了。

 

程思年向來明白文德公主的性子,她是在挑戰穆錦瑟,可他不希望穆錦瑟輕易被公主激將,於是出聲阻饒,心思縝密的人都知曉,程思年些微偏袒穆錦瑟,「公主,那是草民送給後輩的一點心意。」

 

穆錦瑟愣愣地有點不知所以然,怎麼扯到那首《春色玲瓏》?不巧,穆錦瑟瞥見文德公主的眼神裡那一絲挑釁,原來……對她並不是沒有任何芥蒂,而是在找個機會將她扳倒?穆錦瑟自傲地抬起小臉,眸子的目光厲色逼人,文德公主何許人也?自然了然,她似笑非笑,「這本宮知道……穆姑娘,本宮挺欣賞妳的,不知妳賞不賞臉,表演給本宮瞧瞧呢?」

 

「自然,公主殿下請拭目以待,」穆錦瑟端莊有禮地笑了回去,卻也不忘一旁的程思年,「公子,不好意思,待會能換個表演順序不?」

 

 

 

台上的一場激烈競爭,台下人看得不真切,可也隱約瞧出什麼了,穆錦瑟挑戰文德公主,這不,待會的表演就是穆錦瑟的《春色玲瓏》,秘密成舞沒人見過……

 

「我還真不知道才女穆錦瑟會跳舞啊!」

 

「聽說她樣樣皆會,跳舞是小家子事怎不會?」

 

「這不是間接挑戰文德公主了嗎?穆錦瑟還真敢!」

 

「該不會那些流言是真的?穆錦瑟和程思年……」

 

「但若是真的何必不對外公開?許是只有一方喜歡著吧!」

 

「那是穆錦瑟還程思年啊?」

 

眾人又是一輪議論紛紛,杜襄心想這下穆錦瑟可是名聞遐邇、遠近馳名了,若她挑戰贏過公主未必是好事,公主就不會有所忌憚?公主怎麼說對程思年也是有意思的。

 

「襄襄妹妹,妳賭公主還是穆ㄚ頭?」鍾毓秀見杜襄一人便厚著臉皮蹭了過來。

 

杜襄一目了然,鍾毓秀無非藉機接近她,她也懶得理他任他對自己又摟又抱的,「你哥倆、我姊妹的幸福是給我們拿來賭的?」

 

鍾毓秀笑瞇瞇地沒有回話,接著杜襄說,「當然是錦瑟,五百兩。」

 

「哎呀!難得咱們今日心意相通,我也賭穆ㄚ頭,一千兩,贏的都妳的,輸的算我的。」鍾毓秀生性風流是常性,可他獨獨鍾情杜襄,他對其他姑娘都是口頭調戲,對杜襄可是連手腳都調戲了,杜襄雖然常常叫他去死、罵他無賴、流氓,但他聽到心裡都是甜啊,他低聲在杜襄耳畔說,「襄襄,什麼時候才接受我呢?我聘禮都準備好了。」

 

杜襄抬頭對摟著自己的鍾毓秀諂媚一笑,「等我湊合錦瑟和程三之後再說,有人賭文德公主?」

 

「有,一堆人不看好穆ㄚ頭……妳轉行當紅娘?」鍾毓秀有些愣愣地問,杜襄看見他如此呆,就笑了笑,她不是不喜歡鍾毓秀,她只是怕鍾毓秀會像她爹,轉身就跟著其他女人走,再也不眷戀不回頭。

 

「是啊,所以沒時間搭理自己的紅線。」鍾毓秀見了杜襄眼裡的不安,他也不急,就只是摟著她笑笑地說,「襄襄,不管怎樣我都等妳。」

 

眼尖的八卦人士看到這一幕後,回去就加油添醋說給了其他人聽,把二人唯美的擁抱說成了煽情火熱的場面,不過那也是後話。

 

眼下,一夥人關注的還是穆錦瑟的《春色玲瓏》,文德公主笑得則是意味不明,程思年搖頭嘆氣,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穆錦瑟果然被文德公主給激將。

 

那曲《春色玲瓏》摻有半點私心,程思年從未告訴任何人,那首曲子本該喚《春瑟玲瓏》,只是他覺得這樣過於唐突,便將「瑟」改成「色」,她博得他的青睞,不僅僅在才學上而是在兒女私情上,他一直在找個適當時機表明於她。

 

當程思年還在獨自沉思,穆錦瑟已然上了高台,一旁彈奏的樂師都準備就緒,她一襲春綠舞裳,衣裳的材質高檔頂好,是蠶絲所織,裙擺飄飄衣袖翻飛,頭飾叮噹搖擺,烏黑秀髮披肩,眉間一抹花鈿,一雙眼眸瞧著都要擠出水來,眼尾被胭脂勾勒上揚,讓平時清秀佳人的穆錦瑟如今卻比花嬌豔,一層紗網覆蓋半張臉,她笑,雖不見笑顏卻見雙眸彎起,霎時,傾倒眾生,她立在那只需稍稍動作便令人如痴如醉,程思年不免也走神,她總是個很驚奇的姑娘,總是讓他見到不同面的她。

 

文德公主本還意興闌珊斜靠在椅座上,眼見穆錦瑟這樣登場,立馬嚴肅起來,這樣的對手太強勁令她坐立不安。

 

錚!

 

琴音一下,穆錦瑟便忽地敞開兩手,衣袖前端似彩緞向外飛開,如一隻剛展翅的蝴蝶,指尖捻起伸出衣袖口,在空中畫了兩三圈的圓,開始翩翩起舞,右足尖點地、左腿高抬向後一踢,整個身子往前一傾,兩手展開橫分在身子兩側,隨後藉曲子聲音直下,她又藉此頓點回身,衣袖兩端長得如緞帶在半空劃出一個美麗的弧線。

 

嘈嘈──切切──

 

琵琶聲聲響,輕攏慢撚抹復挑,彈奏者指法極其快速,這一段穆錦瑟用左右足尖不斷交換點地,身子如騰蛇輕舞,扭著柳腰跟著音律,此刻聲調慢了下來,聲色如珠落在玉盤叮叮噹噹,她便轉身背向眾人,叮噹一聲,她右肩向後一低,整個人往右一側,剎那背向他人,叮噹一聲,她左肩向後一低,整個人往左一側,剎那又背向他人,叮噹反覆兩三聲,同個動作也是兩三遍,不過那半瞬之間要展露的不是舞藝而是神態,嬌媚誘人的神態要在側肩回眸的瞬間表現出來,每一次的回眸都要恰到好處,過多就太放蕩、過少又不大方,拿捏恰好的分寸展現的便是令男女都傾心之姿。

 

錚──錚錚──

 

隨後瑟聲響起,指法清晰清楚,也是用瑟高手,穆錦瑟瞥眼一瞄竟是程思年頂替了原本樂師的位置,她意料之外,驚訝地差點一個踉蹌失足跌倒,好在平時練習時遇到這種狀況不少,立刻借力使力讓自己轉個圈。

 

接著重頭戲來了,瑟曲高昂一起,她開始左右足尖不斷踩著一個圓,一圈一圈又一圈,高超轉圈技巧讓在場所有人都驚呼連連,那是同等快慢轉了好幾十圈,就在結束最後一圈的同時,她一襲春綠衣裳竟從胸口翻飛出衣料,跟著轉身的動作順勢而下,當最後一個圓結束,她如脫胎換骨般,一身青綠轉成了茶花嫣紅,隨後叉腿而下,左手向頭後一伸,右手一抬朝臉上一遮,露出那雙迷人眸子,半是妖嬈半是嫵媚。

 

停頓半會,瑟聲高音輕柔再起,她撐起身子朝右一側腰,一手高舉過頭捻著蘭花指,一手垂在身側緊貼著身子,這會便讓她的玲瓏曲線凸顯了出來,她全身衣物覆蓋肌膚只露一雙眼在外頭,可布料卻緊貼身子令在場不少雄性生物血脈噴張……

 

曲子是程思年自己作的,自然彈得更有感情,舞好、曲好、人曼妙,這完全是一大饗宴!

 

「太美了!」

 

「根本完美無缺!」

 

「慘了,我賭公主啊!」

 

「我賭穆錦瑟,翻倍漲啊!」

 

文德公主不得不承認對方真的太過強大,這個女子竟然什麼都會,她這個公主除了文學之外學得都沒她精!霎時,對穆錦瑟是十二分佩服,這個敢接受她的挑釁還這麼迎刃有餘的模樣,這樣的自信非常耀眼,不知不覺,這裡所有光景全被穆錦瑟這曲《春色玲瓏》給捲進舞蹈之中成了她的背景。也許,程思年當配這樣的絕佳姑娘,她也不是個死纏爛打的人,她心知肚明程思年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也罷!不愛她的人她沒興趣再去討好。

 

穆錦瑟心無旁鶩,一心一意將《春色玲瓏》用最完美的方式詮釋,她不知這首曲子原來有著程思年的傾慕,只知道,這曲子是她的心上人送給她的,所以她要好好地展現他的才華。

 

問卿無端撩心弦,一弦一柱成執念。

 

想要問你為何好端端地要撩撥我的心弦?你所彈的一弦一柱都成了聲聲執念縈繞我心。

 

【未完待續】

 

 圖取自:google古風素材圖片

發表於 【中篇】開卷有意

【中篇】開卷有意之壹──《五十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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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弦問卿無端撩心弦

青梅與紅袖是江西小戶穆家的婢女,兩人聽著穆家夫人如連珠炮般地念起他們穆家最令人頭疼的三小姐,可這位主角兒卻不在。

「錦瑟那ㄚ頭成天就知道往外跑,哪裡有姑娘家樣?都是老姑娘了還這樣不安分!喲!前些天考她《女誡》、《列女傳》倒是背得滾瓜爛熟,再看看那行為舉止簡直野得不成體統!我說老爺……這幾日我們就去媒婆那替錦瑟選個婆家,知道有個夫家後才會收斂點!」穆家夫人搖頭晃腦,她這個三女兒穆錦瑟最讓人不省心。

穆家老爺品著茗茶,杯蓋刮了一下杯緣,語氣不疾不徐,「孩子本來就野,再大點就好了,婆家也不需要那麼快找……嫁個不如意的往後多少都往娘家跑,況且咱們家又不是養不起,多留起年也罷。」

「大!還要多大?都一十九了是個老姑娘好不!你就寵錦瑟,寵到她都無法無天……莫怪明月、玉煙她們都說你心就是長歪的。」穆家夫人氣勢之大,她一掌拍桌斜瞪著穆家老爺那悠哉模樣沒來由地上火啊。

青梅見狀,趕緊用手肘捅了身旁端著茶水的紅袖,激動地用眉眼告訴紅袖:快上茶給夫人降火氣!

紅袖趕緊小心翼翼的上茶,當穆家夫人接過茶水時,抬著眉問向青梅,「青梅妳眉毛抽筋?要不要找個大夫看看?」

青梅被穆家夫人喊了這麼一下,嚇得魂不附體,正想著要怎麼答覆她家夫人,也就在那麼一刻,她家老爺插上話了。

「說到找婆家,該是替玉煙問問有沒有好人家……一個姑娘家也該有個依靠,織坊頂多算遮風避雨總不能陪她一輩子的。」穆家老爺放下茶杯,正色朝穆家夫人道。

穆家夫人點頭如搗蒜,一方面覺得該替玉煙找個婆家這事兒有理,一方面覺得穆家老爺難得說的有理。

就在二老盤算怎麼把她家二小姐給嫁出去同時,青梅和紅袖默默地退出了主廳來到了別院,恰巧撞見剛野回來的穆錦瑟。

「青梅、紅袖!我回來啦!想我不?」穆錦瑟笑嘻嘻地朝她們二人招手,最後走到她們兩人之間兩手就這麼搭在她們肩上。

「可想死妳了小姐,再不回來我們耳朵都要長繭了!」每每青梅看到穆錦瑟野回來,她都有種痛哭流涕的感覺,「小姐,快去給老爺和夫人請個安吧!」

「好、好,等會就去,來,知你們辛苦,給你們帶棗果回來呢!」穆錦瑟從一只包袱裡掏出了一大袋新鮮棗果,青梅和紅袖見了眼裡滿滿都是感激啊,齊聲喊道,「小姐真好!」

「既然我這麼好,兩位姐姐要不要幫我個忙啊?」穆錦瑟動之以情、誘之以理,讓青梅和紅袖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兩人哀聲嘆氣,青梅就率先說,「就知道准沒好事,小姐,你就直說吧!」

「兩位姐姐,真是大恩大德啊,讓小女子我沒齒難忘!」穆錦瑟扛起包袱甩在肩上,對青梅和紅袖作揖行禮。

「小姐,我一個字也沒聽懂,什麼意思?」紅袖一臉哭喪,小姐就最愛欺負他們沒讀什麼書。

雖然「女子無才便是德」可事實卻是「女子有才一生望」,穆錦瑟的才學不淺,令眾人前仆後繼、爭先恐後而來一探究竟,多多少少都是提親者甚多、切磋的甚少,穆錦瑟這名字果斷響遍叮噹,畢竟,江西一代有才學的女子唯她一人,而她還曾被江西第一才子……不!應該說是全國第一才子程思年讚許過。

「這個啊,改天解釋給妳聽,其實呢,就是公子在滕王閣辦了個以文會友的宴席,我必須去參加!那日名人雅士都會前往,我去切磋才學,你們知道的,我不就愛挑戰嗎?」穆錦瑟興致勃勃地說著。

青梅挑了挑眉懷疑道,「小姐,妳確定不是沖著程三公子去的?」

穆錦瑟一驚,知曉目的被人發現還是打呵呵笑過,「哎喲!青梅愛說笑呢,我是去捧公子的場,作為朋友他都邀請我了我豈有不去之理?」

「小姐妳就別裝了,我們誰不知道妳心儀程三公子呢,都三年了。」青梅嘿嘿笑道,瞬間她又恢復正經地問,「小姐,妳此次需要多久時日?」

「我算算……加個來回路程……起碼要七日左右呢。」穆錦瑟默默地把兩隻手指頭比出來。

青梅和紅袖一聽差點沒昏倒,七日都要聽夫人碎碎念她家小姐?饒了她們吧!

青梅正經八百又眼神悽苦、語氣誠懇地望著穆錦瑟說,「小姐,妳可知……夫人要幫妳找婆家了?」

「我阿娘現下就沒啥活能忙,就剩這一點樂子,前些年把大姊給嫁了,二姊怕被盤算因此去外地開織坊鮮少回家,這下把目標移到我這,我打死不從,她也無可奈何,青梅、紅袖妳們別擔心!」穆錦瑟似乎不大理解青梅和紅袖二人的擔心並不是如此,還嬌滴滴地接了句,「我的身與心都是屬於公子的。」

……」青梅和紅袖頓時無語問蒼天。

「小姐,妳就不打算告訴老爺和夫人,妳心儀的是程三公子?這樣老爺和夫人也能去替妳提親,妳也就不用整天跟著人家後面屁股跑,擔心程三公子被其他姑娘給搶走。」青梅真真不理解這是為何。

「是啊,小姐,妳怎麼就不說呢?」紅袖也不解。

看著青梅和紅袖這麼「虛心求教」,穆錦瑟也就把事情原委說了,「是這樣的,公子三年前考了進士……

穆錦瑟口中的公子,青梅和紅袖口中的程三公子,指的都是江西威望大戶程府的程三公子,程思年。

程思年,字半君,今年二十有三,美如冠玉的面容、溫文爾雅的氣質,他總著一襲靛青長袍,能把這樣有點暗色的衣服穿得好看,他可說是當代的少數幾人。

而他的才學是當代佼佼者,他是御史大夫鍾大人的得意門生,傳言皇帝對他也是欣賞有佳,是少年得志。他二十歲那年考上了進士,從此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有人云,「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從大街小巷到都城街道,無人不曉這位年紀輕輕又博學多聞的翩翩公子郎。

再說,這整個江西誰不知道程家有個厲害的程思年,如此光宗耀祖的事讓從七品的程老爺走路都有風,於是,程思年想要什麼,程老爺就會給他什麼。

不久,眾人幾乎要踏破程府門檻,為的都是讓程思年與自家千金共結連理,而當時紅遍大街小巷的程思年走在路上也常常遇到姑娘們的熱烈追求……《詩經》裡《國風˙衛風˙木瓜》裡有這麼一句「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爲好也。」,於是姑娘們效仿古時,紛紛投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往程思年身上砸,希望程思年報之什麼。

他不堪其擾,便對程老爺說,「孩兒此時無心兒女私情,眼下只有求取功名,懇請爹親晚些年再提婚嫁之事。」,這是至今程思年為何不成親的原由。

恰好,程思年準備考殿試的三年也是穆錦瑟與他相識的三年,所以她都一直沒把這事說給阿爹阿娘聽,穆錦瑟知道分寸,她不會給程思年添亂,可往後的日子也不會說,她還是希望是程思年上門提親,當然前提是程思年喜歡她。

 

江西新一代人才輩出,程思年、鍾毓秀、杜襄、魏金戈、穆錦瑟等等,紛紛是眾公子、小姐效尤對象及風靡人物。

程思年不用說,他那事蹟就是民間口耳相傳的那樣,然,鍾毓秀是御史大夫的小兒子,與程思年同歲,兩人打小因學習相識,算是穿著同條褲襠長大的哥倆。雖說才學頗佳但不及程思年一半,不過有些經商頭腦,這不,全國一半出版行業都在他掌握之中,不過生性風流還一副吊兒郎噹,沒什麼人放心讓女兒與他來往,但他風流歸風流對東門酒樓的杜襄可是情有獨鍾。

杜襄是江西東門酒樓老闆──杜蕙的獨生女,與程思年他們同歲,也是個未嫁的老姑娘,因程思年他們經常到酒樓作客自然而然成了好友,也在前幾年和穆錦瑟成了莫逆之交。雖說她沒有爹可她有個八面玲瓏的娘,耳濡目染之下也學成她娘的交際手腕,在江西一代活得挺春風得意,而杜襄本就是個美人胚子,長得嬌媚是眾公子哥相繼追求的對象,不過自謠言她與鍾家小兒子有關係後,追求者就減了大半。

魏金戈,聽名字就知道是武將後代,是當朝魏將軍的獨孫子,寶貝得緊,自然將孫子就送去學習諸子百家不讓他上戰場,因此和程思年他們相遇,不過他比他們都大了七歲,是他們的大哥,時常兄弟有難願兩肋插刀。不過此人脾性倔,最後棄筆從戎,好在他還真是戰場高手,屢戰屢勝還未敗北過,見過魏金戈的人都知道,長了一張俊臉卻面癱的可以,做事一板一眼毫無情趣可言,不過戰功赫赫便成了不少姑娘家的念想,但就是沒什麼人上門提親,畢竟上戰場殺敵將是多麼不可未知的危險再說又長年不在家,自然沒多少人願意將自己的女兒嫁過去受委屈,以至於魏金戈至今三十了都沒娶妻納妾,這也讓魏將軍很是苦惱。

穆錦瑟是江西小戶穆家的三小姐,穆家大小姐穆明月前幾年嫁人相夫教子,穆家二小姐穆玉煙則去了遠方開織坊做生意,如今穆家三小姐宛若成了香餑餑的雞腿子,上門提親的人數不亞於程思年,才學也是赫赫有名,棋琴書畫不在話下,去年寫了一本名為《茶花眷》詩集廣為流傳,而替她修訂此作的正是程思年,程思年還讚許過穆錦瑟,他說:前有班家女,後有穆家卿。

許是程思年對她才學青睞,故作一曲《春色玲瓏》送至穆錦瑟,穆錦瑟便將它秘密練成一曲舉世無雙的舞,至今沒人知曉那舞的模樣。

其實不少人都在傳,程思年和穆錦瑟理當是一對兒,郎才女貌當配當配。每每聽見此事,穆錦瑟就在心裡暗爽。

「錦瑟,七茶會的表演該不會是程三送妳的那曲《春色玲瓏》?」杜襄八卦地將臉湊得和穆錦瑟的近,眼裡滿滿狡黠意味,她眼神銳利不放過穆錦瑟的任何反應,自然就捕捉到穆錦瑟那一抹嬌羞閃過,「哎喲,還真的呢……程三也真是的,送妳這麼一曲簡直是定情了吧?」

「襄襄,少胡說了,公子沒那意思,純粹送我當作讚許罷了。」穆錦瑟也老大不小,說是思春少女就太過,說她是發春老姑娘剛好,誰讓她已是十九了呢。

 

憶起三年前,初春,城裡的茶花開得又美又豔,穆錦瑟就是在那時遇見程思年,在女子最好的年華裡遇見了他,十六歲的穆錦瑟遇到了二十歲的程思年。

穆錦瑟記得那年還下了場祥瑞春雪,她偷偷溜出穆府打著傘到了平時最愛去的書攤買她最喜歡的作者李瑟新出的話本,她翻著看正瞧見好笑之處便笑出了聲,驚覺失態立馬摀嘴抬頭看向周遭,好在老闆去取了東西不在位上……不料!身旁卻有名公子,她趕緊將傘打斜了些,遮掩了自己與對方的視線。

可那公子沒有一絲反應只是拿詩集起來專心讀閱,起初穆錦瑟沒怎麼上心,而是好幾次之後她才留意到他,他也喜歡站在書攤前翻書靜看。

就這樣她默默地記下他,知道他是程府的三公子──程思年,她以前總是會等到李瑟出作品才來書攤,現下是沒幾日就來書攤,來到書攤老闆都認得她還會送她幾本書。

那段日子他倆就站在書攤前,他專注地看著那些《論語》、《詩經》……她則拿著話本分心地偷看他,心撲通撲通地跳著,臉兒紅通通地,那歲月是多麼的靜好美妙。

直到之後他考取了進士,從此聲名大噪,巷坊鄰居一見到他就嚷嚷,三不五時就一堆女孩投以東西讓他抱之回禮,據說這樣讓程思年頭痛不已就不再上街,穆錦瑟也就沒什麼機會再見到他。

程思年,已然成了穆錦瑟的執念。

這樣的執念驅使穆錦瑟專心一志學習棋、琴、書、畫,好在她有些底子,短短三年內,她搖身一變成為江西一代才女,這中間有多少辛酸血淚她不願多提也不覺得算什麼,畢竟值得,三年內她與程思年越走越近,和他一幫朋友處之融洽。

「哎,本姑娘和程三多年的交情,本姑娘覺得他……許是對妳上心,不然怎麼還送曲子給妳,還邀妳當作七茶會的嘉賓。」杜襄賊賊一笑,卻不失她原來的嫣然艷麗,同樣讓人癡迷。

穆錦瑟低著頭羞紅了臉說,「襄襄別尋我開心,我知曉的,公子只拿我當朋友。」

「得了得了,妳就裝,」杜襄拿起針線開始繡起一幅花團錦處圖樣的繡帕,隨後漫不經心地道,「噢!對了,妳讓我幫妳問的我問到了,程三說李瑟會出席。」

本來還一副嬌羞模樣的穆錦瑟,像打了雞血般激動起來,眼裡都是崇拜目光,「真的?」

「真的……錦瑟,若是李瑟和程三讓妳擇一,妳會選誰?」杜襄一直以來有個疑問,她認識穆錦瑟日子不長,可她卻清楚明白,這妹子起初會對棋琴書畫有興趣全拜李瑟所賜,可日後的精益求精是為了程思年,這兩人在穆錦瑟的心裡佔了極大位置。

穆錦瑟本來欣喜地想載歌載舞,可卻沒料到杜襄會這麼問,說實在,她自己也沒想過這問題,如果李瑟和程思年擇一,她會選擇誰?一時之間她竟無法答上,「這我還真不知道,容得我想想……也不,讓我選也得兩人同時看上我才能選吧?這多渺茫,多想無益,不想了!」

杜襄真想一針扎死自己,她有時候還真受不了穆錦瑟這跳躍的思維,挺讓人無語的啊。

其實穆錦瑟不想糾結在這問題上,李瑟如同虛設的人,有時候她會懷疑,真的有李瑟這個人嗎?可是看了作品之後她又覺得,李瑟存在著。

 

【未完待續】